第106章 夜宴(一)
作者:土木旗鼓      更新:2021-01-11 07:27      字数:2174
  张弘范等人将文天祥送到会同馆后,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又回到店房中,张弘范将石嵩与张安叫道面前道:“如今我的公事已了,还要打发这五百人,张安,叫你备的土仪特产可曾齐备?”张安答道:“作日就已齐备,小人猜度着大将军是要谢那些一路帮忙的官长,便私自做主按着人数将礼物分好,包裹整齐了!”张弘范道:“做得好!”然后又对石嵩道:“你立即将这五百军兵带回高丽庄,严加看管,不可叫他们生事,再有,你们住下后,先去寻一家大些的桅场,让他们将那两条船下所镶的木板仔细拆下,顺便看看船体,有无破损,休整一下。”石嵩听了道:“末将遵命,末将即刻就前去办理,只是不知那些木板拆下后,要如何处置,是否就地深埋还是用火焚化?”张弘范听了,忽然笑了,然后便道:“自然是要深埋,只不过那是将来的事,要等装了我之后再深埋,桅场之中兼治寿木,你命桅场里的工匠将船修好后,便将那些木板为我拼出一口棺木!”
  石嵩听了,几乎呆了,他看着张弘范,迟疑了好一阵才道:“大将军春秋正盛,怎么说起如此败兴的话来?便是要营治寿木,也应选些阴沉、崖柏或是金丝楠木,为何要用那些毒木?”张弘范还未开口,一旁的张安早已是泣不成声。
  张弘范扭头对张安道:“不要如此,人生纵有百年,也难免有黄金入柜的一日,又何必如此悲伤?”张安听了,也不答话,只点了点头,便搌干了泪水,不再哭泣。张弘范对石嵩道:“当年我在高丽随先父驻守之时,便听当地人说过,用砒霜浸制木材,在流水中冲刷三个月之后,即会变成胜过阴沉的佳木,若是制成寿木可以千年不腐,此次北上之时,我便突发奇想,在船底附上了毒木,一来可防有人在船底弄鬼,二来也可得一口上好的棺木,何乐而不为?如今我们的船在水里已泡了四个月,那些木板正是堪用之时,你不要多言,速速去办吧!记着,今日晚间我进宫赴宴,明日就在家歇息,你安排好了便立即来告与我知,我的府邸就在保大坊,十分的好找。”
  待石嵩出了门,张弘范便对张安道:“我的事情许多人尚不知道,你若是如此,别人便都知道了,反而难得安生!”张安听了便道:“老奴从此不哭便是。”张弘范又道:“今夜皇帝赐宴,我便先不回府,就在此地歇一歇,你将我的朝服用具准备好,申时末刻便陪着我更衣进宫。”
  天到酉时三刻,大元皇宫中的太液池边,已是一片灯火通明,明净的秋水被灯火一照,反射出点点亮光,如碎金般耀眼,太液池的岸边和琼华岛上,内侍宫人忙着准备宴会,穿梭不停,亦可看出今日宴会的隆重,自从昨日张弘范离开,忽必烈便命人开始准备宴会了。此时天色刚刚黑下来,离开宴还有些时候,但琼华岛的广寒殿前却早已聚满了人,今日来赴宴的都是朝中重臣,既有蒙古人,也有汉人与色目人,这些人的眼睛有黑色的,有黄色的,甚至有蓝色绿色的,在黑暗处看来,竟似一些野兽的眼睛,常会发出些磷光来,若不知道这是一群人,还真有些令人惊悸。丞相安童正在与总制院使桑哥低声交谈,平章政事忽都察尔似乎正在与右丞相阿合马争论什么,刑部尚书王积翁在与昭文馆大学士谢昌元在一起谈论诗文,枢密使哱罗饶有兴味的观赏着满湖的灯光,还有许多王公亲贵则是聚在一处,谈论今夜的宴会要喝多少酒,吃多少肉,黑暗之中,一个身形匀亭的人正在独自捻了长髯,窥看周围的众人。
  黑暗中的人便是留梦炎,这位留大人现在是大元的礼部尚书,早已是位极人臣,但却对自己的地位仍不满足,还欲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却不知将来进了一步之后,是否会满足罢手。此时,留梦炎从黑暗中缓步走出,缓到毫无声息,似乎是不想让众人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后,立即就露出了潇洒俊逸的相貌,虽然他已经是六十出头的年纪,但因为平时保养得好,又极为在意自己的穿着,因此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他只有五十岁左右的样子。留梦炎身高七尺,体形瘦肖却不显单薄,面如冠玉,细眉长目,浓重的鬓角并无多少华发,颌下的长髯柔软滋润,风姿与众不同,凭着他的相貌及颌下的长髯,风姿绝不比文天祥差半点,只是他举手投足之间,稍带了些滑腻之气,犹如热汤上飘着的一颗油珠,圆滑轻盈又游移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张拔都到了!”,人群之中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声,众人便一同把目光投向湖面上,果然见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上,张弘范静立船头,正缓缓向琼华岛上驶来,待船靠了岸,张弘范缓步从船上走下来,此时他一身崭新的官服,胡须鬓角也打理一新,显得颇为精神,众人见张弘范到了,纷纷向前前来迎接问候,张弘范则面带谦逊,对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一一还礼,虽然人多,但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他深知,自己虽不欲震主,但是确实功高,这功高的人难免要被人嫉恨,必须要时时小心,才能保得周全。
  留梦炎等众人都与张弘范说过话之后,才走上前,向张弘范拱手道:“大将军,别来无恙啊!”张弘范还了一礼道:“多承雅爱,范谢过了,留大人风采依旧,令人羡慕啊!”留梦炎故作关心的对张弘范道:“大将军一路北来,一路上可还安宁?”这话问的十分恳切,似乎他与张弘范之间从未有过那些明里暗里的事,自然,此时暗里的事除他自己,旁人是毫不知情的,张弘范微笑着答道:“有劳记挂,我大元威服四海,江南江北又都是文明教化之乡,因此我这一路十分顺利,并无什么事情。”张弘范的话说得轻松随意,似乎他这一路而来,全无波折,只是一场游山玩水罢了。这二人的交谈若被不知情的局外人看到,必定会觉得他们是至亲至密的老友,绝不会看出二人之间有什么拿不上台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