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凿船
作者:
土木旗鼓 更新:2021-01-11 07:26 字数:3533
三日之后,张弘范的两条大船便到了茶壶滩和惶恐滩之间的一片平缓水域,世骏等人早就等在了这里。此时天刚破晓,江面上还弥散着淡淡的雾气,江风吹来,让人觉得身上又湿又冷。这座惶恐滩是赣江十八座险滩上最险的一座,俗谚有云:过了十七滩,不及惶恐走一半。此地水下暗礁密布,且水流湍急,莫说是张弘范这样的大船,便是动转灵活的小船在此通过也是一万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船毁人亡,若无熟悉水下的老练船工领着,轻易过滩无异于自寻死路。对于这里的凶险张弘范自然早就有了准备,他每到一处,便会征调当地最有本领的船夫前来领航,对那些船夫石嵩更是有法对付,先是严词威吓,然后再许以重金,因此那些船夫无不尽心竭力的效命。
惶恐滩的两岸的山势比水下的凶险也毫不逊色,此地江面甚窄,江水在这里千万年间不停的冲刷侵蚀,将两岸的石头雕琢的千奇百怪,峥嵘异常,若是岸上的路好走一点,张弘范早带着文天祥上岸陆行了。此时世骏等人已埋伏在岸边的林中,许大富则早从上游一些的地方潜下水去,自然另有两个人帮着他拿那些绳索和锤、铲等物。
张弘范则和文天祥并坐船头看着江面上的急流。张弘范忽然问文天祥道:“文丞相,此处已到了惶恐滩,我记得你的诗里有一句‘惶恐滩头说惶恐’,现在故地重游,不知作何感想?”一旁的张安轻轻打了个哈欠,想是他连日的奔波,休息不好,这才如此的没有精神。
文天祥心里早就想起了当年的事。那还是在景炎二年,自己在此地战败,坐船由水路去往福建,在这里经过,也正是在那一年,自己和一家人离散,夫人欧阳氏和两个女儿不知去向,侍妾颜氏黄氏被元军掳去,老母和次子道生虽然侥幸逃脱,但不久就染了病,后来老母和道生也先后离世,到如今还寄魂他乡,想到此处就叫人心痛,往事不堪回首,不要想它也罢!
文天祥正要抛掉这些伤心事,却听张弘范问他,他自然是不愿再张弘范面前有所流露,便掩住哀伤,淡淡的说道:“当年兵败,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挫折,大将军不提,我几乎忘了。”张弘范自然不信文天祥的话,他正要再开口,却见一个军兵从舱下跑上来,向石嵩低低的耳语了几句,然后便回舱下去了,石嵩立即向张弘范禀报道:“禀大将军,水下有人弄鬼!”张弘范闻言对文天祥苦笑道:“又来了!真不知这些人何时才肯罢休!”然后便对石嵩道:“依前计而行!”石嵩领命便带着两个军兵走了。
文天祥自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虽然好奇,但却不愿问张弘范,张弘范却问文天祥道:“文丞相,此地离贵乡不远,不知这一省之中可有什么稀奇的特产?”文天祥听了想了一想到:“弊乡乃物华天宝之地,物产丰饶,出产甚多,不知大将军问的什么物产?“张弘范道:”文丞相说道物产丰饶,我听到这个饶字,想到了鄱阳府古称饶州,又称广信府,不知有何特产?”文天祥听了随口答道:”“广信府的特产自然是砒霜,因此地的砒霜与河南信阳的砒霜毒性最为猛烈,这两地又都带一个信字,故有人便将这砒霜叫做‘信石’”张弘范听了便道:“文丞相说得不错,我要向你说一件军机秘事,我在广州时,便托南安军特地打造了我们乘坐的这两条船,这两条船与常见的船不同,除了船体坚固,操控灵活之外,还有一项厉害的机关——我在船底外边用砒霜泡过的毒木包了一层外壳,再涂以厚漆,专为防人在水下捣鬼,若是有人来凿船,碰破了毒木板,那他换气的时候便会吸入漂散出来的毒水,若再被监听的军兵知道,我们的船头还有一条密布尖刺的铁链,从前向后在水下一拉,便会将水下人的皮肉刺破,毒物便会侵入肌肤,那水下的人便必死无疑了!水鬼就真成了水下的鬼,现在石嵩正带着人拉链刮船!哦,传说极北之地,海中的巨鲸便常用水底的水藻等物刮擦身体,去除秽物,因此这船便叫做‘巨鲸舟’!”
文天祥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坐的这条船竟是如此的机关重重,心里一遍赞叹张弘范心思缜密,一边也觉得他行事狠辣,还替水下的人担心,却不知水下的人是来干什么的,是杀自己的还是救自己的?或是来杀张弘范的?只盼着不是来救自己的!
许大富正在水下凿船舵,那条粗长结实的绳索,他早就拴好了,只等着将张弘范坐船的舵板凿穿,便可以掏绳索穿木棒了。此时已是暮春,此地的气候温暖,因此湍急的江水也不十分寒冷,许大富自幼生长在黄河边,常在浊浪滔滔的黄河中戏水捕鱼,在浑浊的水里也能游戏自如,分辨方向,在这清澈的江水中更是游刃有余,他正用蒙了生牛皮的铁锤敲打扁铲,每一锤都打得十分轻巧,生怕被人听到,船舵已经被他凿破了一层,但此时他却觉得身体有了些异样的感觉,只觉得口鼻都有些发热,头也有些晕,还有些恶心,手脚发软,似乎和感了风寒发烧时的感觉差不多,他甚为奇怪,心中暗道:“难道是久不下水身子一时有些吃不消?还是早饭吃的东西有什么不妥?不会是阿毛真的投降了元军,在大家的早饭里下了毒吧?”许大富正在狐疑之间,却不知一条遍布尖刺的铁链正悄无声息的向他靠过来,此地的水流湍急,铁链靠过来的声音全被流水声掩盖住了,因此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待到铁链上的尖刺扎中了他的肩膀时,他才知道大事不好,正欲潜水逃开,但却为时已晚,散在水里的砒霜早经呼吸进入了他的脏腑,现在又随着伤口侵入皮肉,已经是毒发难救了,此时的许大富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撒了手,被流水冲走了。
世骏等人在岸边焦急的等着,却久久不见动静,眼看着张弘范的船从远处到了近前,又从眼前过去,却始终没有任何异状,却不知许大富早就葬身鱼腹了。世骏此时也觉得许大富凶多吉少,正要带着兄弟们到江边看看究竟,却听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唿哨,转眼间他们已被百十名元军包围了!
原来阿里吉斯接到张弘范的书信后,便立即开始调动手下的兵马,或明或暗的沿着赣江散布开来,查访缉捕可疑的行人过客。这一队元军并非得了什么消息,只是在江边寻访,偶然见到世骏等人形迹可疑,这才跟了上来,将他们围住。世骏等人到了此处之后,一心看着江面上的船,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也被云军盯上了。此时世骏等人见自己已被包围,立即便抽出刀来向外冲,只可惜在过毛竹岭时,他们已将长大的兵器都扔掉了,如今又是以寡敌众,一开始便已落了下风,世骏高声叫道:“不要恋战,快随我冲出去!”幸而这一队元军穿的都是沉笨的铁盔铁甲,不如世骏等人的便装灵活,因此在林木间避绕一番后,竟从元军的包围中冲了出去,但却有六个人被元军砍翻杀死。带队的元军长官见世骏等人逃了,情急之下便抽出弓箭来照定世骏的后心就是一箭,世骏没有防备,眼看着这一箭就要射中,阿毛眼尖,见元军用箭来射世骏,便喊了一声“大哥”推开了世骏,他自己则被冷箭射中了前胸,这一箭因为用力过猛,箭头竟从阿毛的后背穿出来,世骏回头见阿毛中箭,又惊又急,忙叫众人架起阿毛沿着江岸逃去,架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逃跑,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后边的元军追得更近了。
江岸上的两伙人逃的逃,追的追,却没有察觉到天色早已变了,半空中的乌云渐渐合拢,整个天便黑了下来,终于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焦脆的雷声过后,瓢泼大雨落了下来。这场雨救了世骏等人的命,雷雨中,天色昏暗,元军看不清前边的人,再加上他们的衣服厚重。被雨水淋湿便更加笨拙,饶是他们脱了一些笨重的盔甲来追,还是让世骏等人逃了。
世骏等人在雨中不辨方向,只是一路向前逃,一直到天色将晚,才停下来,此时雨也渐渐停了,众人怕元军搜捕,也不敢去找店房人家投宿,只得在一颗大树下忍了一夜,世骏等人还好,阿毛受了重伤,又被雨水一浇便昏了过去,天亮时又发起高烧来。世骏一见心中不忍,流着泪叫道:“阿毛!你为救我受了这般重的伤,到如今我们困在此处,又不敢去求医问药,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的心怎生过得去!”旁边的人也跟着落下泪来,阿毛从昏迷中醒来,见世骏如此,反倒笑了,他强撑着对世骏道:“大····大哥,我······我若有歹意,也就······不替你挡这一箭了!”世骏忙捂住阿毛的嘴道:“好兄弟!莫再说话,先前是弟兄们错怪你了!现在救你的命要紧,只是你的伤太重,除非名医高手才能救治,可这名医高手叫我到哪里去找!”说着世骏又急哭了,阿毛道:“大哥,前······前者我被人绑在鱼船里时,曾听说那······那翠岚山的俞志良道长乃是神医,只可惜我们要去救文丞相,没有时间啦!”世骏听了阿毛的话,眼中立刻放出光来,他忙抹抹眼中的泪水道:“好兄弟,文丞相要救,兄弟的性命也要救,救了你的命就能多一个救文丞相的人,你要挺住,我们这就去翠岚山!”打定主意,世骏便将韩德生、沈三等几个人留下寻找罹难兄弟的尸身,自己则和剩下的几个人带着阿毛去翠岚山求医,世骏将阿毛胸口的箭尾轻轻折断了一截,防着不小心碰到让阿毛更痛,然后又和众人用藤条树枝做成一张简陋的藤床,将阿毛放在上边抬着向前走,待走出了一段又换了船向上游去,虽然如此有些风险,易被元军发现,但为了救阿毛的命也就顾不了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