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余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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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木旗鼓 更新:2021-01-11 07:26 字数:4414
两条外形奇特的大船载着张弘范的五百人,在赣江上前行,这两条大船,与寻常的船十分不同,是张弘范亲自设计的。张弘范自幼便跟在其父张柔身边,学习兵法,行军之余,也是博览群书,对天文历法,医卜星象,种种杂书均有涉猎,而且不管哪一门学问都要和行军打仗联系在一处,这两条叫做‘巨鲸舟’的大船,便是他以古时战船为蓝本,又借鉴了许多在河海里使用的民船才想出来的,这两条船不仅十分坚固,而且暗藏消息埋伏,十分厉害。
张弘范和文天祥并排坐在一处,周围数十名亲兵将这二人围在当中。自从在安远寺前遇刺后,张弘范便格外小心起来,他本想和文天祥一直坐在舱中,左右这船舱十分宽大,如此一来,保护自己和文天祥就方便多了,怎奈文天祥不肯,一定要到甲板上来透风,张弘范无奈,只得依从,他和文天祥尽量挨得近些,好让行刺的人有所顾忌,他们二人互为鼠、器,行刺的人有所顾忌,便不会轻易下手,这样安排,周围的亲兵们保护二人也容易些。张弘范自觉得想杀文天祥的人便不会想杀自己,想杀自己的人必会顾忌文天祥,自己的想法已是最为周全了,却不曾料到,这世上竟真有既想让文天祥死,又对他无仇而有恨的人。
世骏手下本有几十个兄弟,在梅岭上分开后,各自向前赶路,世骏一伙走得最急,昼夜兼程赶到了南康,一是因为阿毛耽搁了时间,怕兄弟们先到,找不到自己出什么变故,二来,世骏也十分急着见到自己的把弟。
到了老虎坑后,没费什么周折,便找到了世骏的把弟。世骏的把弟名叫余三五,也是一条粗壮的汉子,可惜在阵前负伤,瘸了一条腿,这余三五为人十分豪爽,见世骏来了,十分亲热,和世骏抱在一起,哭了好久才放开。一同出生入死的结义兄弟久别重逢,难免是要流露一番的。哭罢之后,世骏又将自己带来的几个兄弟引荐给了余三五。
世骏抬眼看看余三五的家,似乎比两年前更破败了,料想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便问道:“兄弟,这两年你在家做什么营生?家里还有什么人?此地的官府没有寻你的麻烦吧?”余三五叹了口气,拍着自己的大腿道:“不瞒哥哥,小弟自从那年受伤之后,蒙你将我送回家,我养了好些日子,才能下地,这条腿是废了,干不了什么重活了,幸好此地有一位崔员外,十分乐善好施,见我可怜便叫我到他家中去巡更守夜,也不劳累,总算能有一口饭吃,家里嘛,还有你的弟妹和你两个侄儿,哥哥都见过的,昨日两个孩子去了他外婆家,如今家里只有我和你弟妹两个。”世骏听了道:“我们兄弟的交情原不需避讳什么,我带的这几个兄弟也不是外人,既然弟妹在家,就请出来一见!”余三五笑道:“光顾和大哥叙谈,倒忘了叫她出来拜见大哥!”说着便对后边喊道:“娃儿他娘,快出来,有客到了!”过了好一会儿,余三五的媳妇才从后边走出来,一身破旧的衣裙,十分忸怩,因不认识其他人,便只对世骏道了个万福道:“有礼了!”说完便站在了余三五的身后,不再说话。世骏还了一礼道:“弟妹少礼!我一向少来探望,弟妹莫怪,今日到此,就要和我兄弟多盘桓几日,少不得麻烦弟妹!我远路而来,本应给你们带些礼物,只是走得急,不曾置办,就劳弟妹去买些酒肉来,我和我兄弟同吃!”说着便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余三五的媳妇看看桌上的银子,并不去拿,又看看余三五,似乎不知该怎么办。余三五笑道:“我哥哥不是外人,你不必拘束,就拿了银子去镇上买酒肉来!”说着便把银子拿到了媳妇的手中,那妇人接了,又向世骏施礼道:“让大哥破费了!”然后便出了门。
余三五在灶间烧了一大锅开水,又拿来一摞磕边掉釉的粗瓷大碗为众人舀满水,这才又重新坐到世骏身边,行动之间。颇有些费力。
余三五坐定之后问世骏:“大哥,这两年你过得如何?怎么有空到小弟家中来?”世骏看看门外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兄弟,南边的事料想你也知道了,咱大宋······”,余三五叹了口气道:“知道,咱大宋完了!都怪那些奸臣软骨头,把咱这大好的江山白白的送了人,任我们兄弟战死的战死,受伤的受伤,这血算是白流了!”说完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残腿。世骏道:“当日兵败之后,我和这几个兄弟侥幸不死,便又联络了一些人,藏到了深山老林,想着大帅的托付,到了风声不紧时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听说文丞相就被囚禁在广州城里,要被押到大都城去,便想着办法要去救他老人家,盼着能有个主心骨,带着我们再大干一场,怎奈我们人单势孤,从广州一直追到这里,却是一直没有得手,想着要路过兄弟的家,特地到这里来看看你!”
余三五听了,吃惊道:“哥哥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如此的大事!”世骏却郑重道:“但有一丝一线的盼头,愚兄也要一拼到底!”说完端起碗喝了一口水问余三五道:“老弟,不知附近可有什么可用的人?”余三五听了一愣,旋即明白了,然后便道:“不怕扫大哥的兴,这附近实在没有什么人可用。“”世骏道:“兄弟说得仔细些!”余三五道:“自从几年前文丞相回乡招兵买马,附近的青壮年、还有不少绿林中人大都被招为义军,剩下的都是些老幼,还有就是像我这样的废人,再剩下的就是些偷鸡摸狗的小蟊贼,哪里还找得到人!”世骏听了点点头,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余三五却又道:“不怕大哥不爱听,说句实话,便是有人恐怕也无人敢同你去!”一旁的阿毛听了忍不住问道:“余大哥,难道贵乡的人就都甘心受元军的欺压么?”余三五看看阿毛道:“小兄弟,你还是有些年轻,许多事你都不知道,这世上像大哥和你们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如今的人都是墙头上的草,自然要随风倒,若是我们大宋得势的时候,有人招兵买马,自然有人愿意冒些风险,谋个前途出身,如今若再敢出头,怕是······,嘿!”余三五怕众人不悦,便没有再说下去。
世骏听了余三五的话道:“兄弟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句句实言,只是世上真就有我们兄弟这样的人,甘愿冒风险去做那几乎无望的事!”余三五打个唉声道:“可惜兄弟的腿废了,不然,有五十两安家的银子,小弟就敢和你们同去!”
众人听了余三五的话都有些感慨,却都没有开口,世骏见这场面有些压抑,便道:“今日我们兄弟久别重逢,这些话先不说,我们要先好好的喝一杯!”此时外边响起了脚步声,只见余三五的媳妇肩扛手提拿了不少吃喝的东西走了进来,除了一大坛酒、一大块半肥半瘦的猪肉,一些油、酱,还有一条装得满满的口袋,料想应是装的米,这些东西恐怕有七八十斤重,但在这妇人身上竟看不出她有什么费力的感觉,定是因为余三五腿不方便,她一人支撑这个家,早就练出来了。
余三五见了,脸上却显出些不高兴的样子,对他媳妇道:“让你去买酒肉,怎的买了这么多的米来?这些酒肉怎够我们兄弟吃喝?”那妇人买了吃的回来,脸上也有了些欢愉之色,又当着客人的面,便陪着笑道:“这酒肉自然够各位大哥吃喝,我去打酒时,那酒店的掌柜道这酒是北边来的烧酒,十分有力气,常人吃上一碗就醉了,肉虽不多,我们后边的池塘里还可以捞几条鱼,再杀几只鸡鸭按酒就够了,这米······,孩子们好些日子没有吃过白米饭了!若是家里吃得饱,他们又怎会去外婆家讨人白眼!”说罢又向世骏等人笑了一笑放下酒坛便拿了东西向后边去了。
余三五看着媳妇走了,回过头来红着脸对众人笑笑道:“弟兄们见笑了!她也是穷怕了!”世骏忙道:“不妨事,我们走时,留下些银子,让孩子们长年有白米饭吃就是!”
余三五的媳妇的手脚十分麻利,到了后边一阵刀勺响过之后,便有肉香、米香从后边的灶房里飘了出来,不多时,一桌实在的饭菜便做好了。三大碗烧肉、两只卤好的鸡鸭、还有几条清蒸的鲜鱼、一盘切好的咸蛋、还有一大碗肉汤烧的春笋和一大盆白米饭摆在桌上。
世骏等人这些日子奔波不停,腰里纵有银子也没有功夫安心吃过一碗饭,今日这一桌饭菜虽不算十分好看,但能在一个家里吃到这些东西也足可心慰了。余三五也不多言,将众人碗里的水破掉,打开酒坛,为每人倒满一碗,端起一碗道:“今日大哥与兄弟们到来,又蒙破费,小弟十分感激,就借大哥的酒敬大家一碗!”说罢就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众人也将碗里的酒干了,却不想这酒一下肚就显出了它的厉害,一股火气下到丹田又直返到头上,犹如在脑子里响了一声炮,让人眼前也觉得有些冒金星,阿毛不由道:“这北边的酒果然厉害,竟如一口吞下一把火!”
众人一番风卷残云,把满桌的饭菜吃喝干净,当晚就歇在了余三五的家里的柴房。次日天明,众人吃过早饭,世骏对余三五道:“兄弟,你家中狭小,这许多人住在这里十分不便,我想今日就带兄弟们到熊罴岭上去住!”余三五听了忙问:“大哥莫非嫌弃小弟?还是你那弟妹有什么冷淡怠慢?”世骏听了忙道:“贤弟不要误会,你和弟妹招待的甚为周道,只是你晚间要去巡更,我们在家不方便,再者我们人多,又是从外乡来,带了兵器,干得又是不便见人的事,怕连累了贤弟,这才要搬走,兄弟不要多心!”余三五听了只得道:“既是如此,那大哥就和兄弟们搬到山上,一日三餐小弟与你送去,多带些铺盖!”
世骏当年曾在此地住过,对山上的地势甚为熟悉,带着众人来到山上住在一个岩洞里,等着其他的人,每日让阿毛出去探听消息,再让两个人去余三五家中取饭菜。几日间,阿毛天天到江边去探看,却一直没见到张弘范的两条船,回来告诉大家,大家心中都是十分欢喜,料定必是张弘范已经死了,他的手下忙着料理后事这才迟迟未见动静,却不知张弘范只是因江上险滩多,走得慢而已。
世骏在熊罴岭上等得十分焦急,连续几日也不见其他的兄弟到来,直到了第五日,才陆续来了十三个人,其他的人确实杳无音信,而且这十三个人也是几队中的人凑起来的,其他的人都是不声不响的没了踪影,世骏便知道,那些人必是拿了金子走了。
此时连世骏在内只剩下了二十个人,眼看着人越来越少,不可靠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世骏不知该不该高兴,大家的脸上却都有些不悦,纷纷咒骂那些离开的人,也有人埋怨世骏,觉得他做事太过草率,白白的让那些人拐了金子走。世骏却对众人道:“兄弟们的心,我都知道,这也怨不得谁,大家想一想,我们来救文丞相,干得都是掉脑袋的事,兄弟们虽然不怕死,我也不能让大家白白的送了性命,若是在我们中间裹着一些心思不纯的人,早晚要坏了兄弟们的性命,有人拿了金子要走,我早就想到了,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你们也不要怪他们,毕竟他们能与我们走到南安军,出了不少力,也算不易了!从今日起,我们这二十个人便真是同心的兄弟了,那些离开的有了金子,自然不会对人讲出我们的事,我只是盼着他们不要再回那山洞里去拿更多的金银,那里的埋伏甚多,若不知底细,必会像冯阿狗那样,有去无回!”众人听了,这才知道这些都是是世骏有意安排的,便不再多口。
又等了几日,见实在没有人再来,世骏便带了兄弟们下了山来到余三五的家里,向他辞行,余三五不舍,却也无奈,只得又准备了一顿酒饭,招待众人,临行之时,世骏叫阿毛留下了一百两银子,余三五不肯收,世骏却把银子强塞到他手中道:“兄弟,你记着,凡是与我在一处患过难的兄弟,我张世骏是绝不会忘记的!”听了这话,众人心中都是热乎乎的。世骏说完便与余三五洒泪而别,带着众人离了余三五的家,余三五拖着残腿,将众人送出了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