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计骗
作者:土木旗鼓      更新:2021-01-11 07:26      字数:2997
  广东道宣慰司都元帅府的后堂上,张弘范正在灯下翻阅公文,这宣慰司设立不足半年,加之连年的战乱,需要处置的事务十分繁杂,张弘范公务之余,便常常嗟叹,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能撑到什么时候。
  关押文天祥的大牢中,文天祥独对孤灯,正在想心事,虽说此处是大牢,但其中的摆设却是甚为精致,几乎与帅府中张弘范的书房没有什么差异,张弘范自擒获了文天祥便从未把他当成囚犯,他心中明白,以文天祥的德才与在南人之中的影响,皇帝必要想尽办法把他招为已用,文天祥若能归顺朝廷,名位自然不会在自己之下,即便是他不能为朝廷所用,也不可看人上茶,论佛刷金,那是浅薄无知的小人之举,因此,文天祥还未到广州之时,张弘范便已命人先行赶回,将大牢中的一间公事房粉刷一新,布置停当,自然这牢房周围的围墙、护卫也要整修布置一番,确保文天祥住在其中舒适、安全。文天祥独坐牢中,想着近日发生的事,难免有些心灰意冷,想着自己从二十岁中状元步入仕途,在宦海中几经沉俘,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想复兴大宋,收复失地,却不想,天不遂人愿,大宋与金、元的关系错综复杂,先是宋、元合兵灭了金,后来元又灭了西夏与大理,其势力便慢慢壮大起来,这时便把大部兵力全都调来攻大宋,偏偏大宋朝中又是权奸当道,朝堂上勾心斗角,离心离德,不仅不能收复失地,连这东南的半壁江山也未能保住,自己忝为宋相,深受皇恩,却眼睁睁的毫无办法,如今连自己也身陷囹圄,将来死了,有何面目见历代先皇于地下?
  文天祥心中正在烦闷之时,却听牢门一响,牢头提了一只食盒进来,还未打开,里面的香味便已飘了出来,牢头躬身施礼道:“侍候文丞相用饭!”说着便打开盒盖,把其中的杯盘一一摆列开,盘中的菜肴十分丰盛,既有鲜鱼肥鸡,时鲜蔬菜,又有豆腐、面筋诸般小菜,还有一碗精白米饭,最后又拿出一壶烫热的老酒,这酒不须喝,只闻香味文天祥便知道这是家乡的老冬酒,可见张弘范颇用了些心思。
  面对满桌的美酒佳肴,文天祥却不想吃用,食欲并非没有,肠胃又不知什么国家兴亡,君臣大义,只是此时此刻,文天祥有暇把前前后后的事仔细想过一遍,便生出些消沉沮丧之感,觉得便是饥饿也该控制些,至少应管住手和口,因此便把双目一闭,扭过头去。
  牢头见文天祥心绪不佳,便斟了一杯酒,端到他面前道:“文丞相,请先吃一杯酒暖暖身子”文天祥却不理他,那牢头却忽然压低了声音对文天祥道:“文丞相,小人是陆丞相手下,奉命隐匿于这帅府大牢中的!”文天祥一听,几乎不敢相信,难道这是真的?忙睁开眼,却见牢头一边举着杯向他笑着一边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文丞相只当是可怜小人,吃些用些,不然上司怪小的侍奉不周,恐要挨板子!”文天祥虽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心中却是愿意相信,他所讲的是真的,正想用宋军中的暗语问他,又觉不妥,便没有开口,只是把酒接过来一饮而尽,那牢头见了,十分欢喜,大声道:“文丞相如此便好,小人能交差了!”说着又为文天祥斟满一杯,同时小声道:“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告诉文丞相,皇帝不曾罹难,与陆丞相一同蹈海的,另有他人!”文天祥听了,几乎被惊呆了,失声问道:“此话当真?皇帝现在哪里?”因有些激动,他的嗓音都有些变了,而且声音也大了些,牢头忙“嘘”了一声,回身看了看身后,又大声道:“今日的鱼鲜鸡肥,文丞相要多用些!”文天祥此时已入了戏,十分自然的饮酒用饭,只是双目盯住了牢头不动,牢头又低声道:“小的力量微小,拼死也救不出丞相,皇帝确实安然无恙,只是皇帝的下落,小的却是不知,传话的人对小的讲,丞相若能脱险,自会有与皇帝相见之日,目下知道的人越少,皇帝越是平安!”文天祥听了,略一思索,忽然问道:“你在家可是不肖之子?”牢头一笑,随口答道:“小人正是大大的肖子,肖父肖母,若是不肖,早就远走他乡了!”二人的问答,与方才的话毫不相干,却不知这正是陆秀夫精心安排下的联络之法,自从大宋朝廷离了临安,时局日危,为防不测,陆秀夫等人便在军中广选精干士卒,组成一队“暗卫”,潜迹于官府以及民间,以备情急时的不时之需,为辨真伪,专门设计了联络暗语,这“肖”字与“走”字合在一处,便是大宋的国姓“趙”字。这些事,文天祥自是知道的,方才与牢头问答,已经验证,文天祥不由得精神大振,心中几乎熄灭的一点火光又亮了起来。
  文天祥因心中有了念想,心胸便豁然开朗起来,当即便真的吃用起来,喝下几杯,却忽然停了下来,落下泪来,当初陆秀夫保着景炎皇帝,驻跸新会,自己因在外作战不利,欲求入朝商讨国是,却不知为何,皇帝竟然不准,那时皇帝不过七岁,自然不能坐朝理政,全靠陆秀夫、张世杰等人维持朝局,自己欲入朝而不得许,一直怀疑是陆秀夫从中作梗,心中难免存了些芥蒂,自从在崖山海上见了陆秀夫与“皇帝”的尸身后,心中的猜测便已去了大半,今日又知道了这件事,那些嫌隙便全部烟消云散了,心中暗恨自己当初为何那样的心狭量窄,便是皇帝不允自己入朝也必有缘故,今日知道了陆秀夫的大义与大智大勇,自己真应有些汗颜了。
  牢头在一边看着文天祥的一举一动与脸上的变化,知道他心中必然是已经起了波澜,只是这些均与他无干,只要文天祥能好好的吃饭,不做什么寻死觅活的事,其他的事他便不管了,待文天祥吃罢,牢头便将残食收拾了,与文天祥又碰了碰眼神,才退了出去。
  牢头走出门外,张弘范却已等在了门口,牢头见了,忙放下食盒,上前施礼,张弘范问道:“该讲的话都讲了?”牢头躬身回答道:“小的照大将军的吩咐,把那些话都讲了!”张弘范又问:“文丞相听了你所讲的,作何反应?”牢头回答道:“文丞相听了十分激动,眼中似乎有了些光,还落了几点眼泪!”张弘范点了点头道:“你今日的差事,办得好,以前做的事,本将军既往不咎,今后若办事勤谨,还有重赏,退下吧!”牢头听了不停的谢恩,随后便提着食盒离开了。
  这牢头确是陆秀夫所设的暗卫,一直理隐伏在帅府之中,充做厨役,却并非什么牢头。张弘范到了广州之后,这厨役还与陆秀夫派出的几路人通过消息,张弘范心思缜密,明察秋毫,不久便看出了其中的破绽,略施小计,便让这厨役露了马脚,当夜,张弘范便把这厨役叫到二堂上面,在地上摆了一大堆各种刑具,张弘范说话简捷直接,问厨役道:“你是自己把知道的事全都说出,还是一一试了这些刑具再讲?”这厨役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熬不过这一关,便把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从此之后,他与外边的人接触,一举一动全在张弘范的掌握之中了,至于今日他所说的大宋皇帝未死之事,却非这牢头从外面听来的,而是张弘范自己猜度编造的,传说将死之人可通鬼神幽冥,此话或许不假。
  自从崖山那一场大战之后,张弘范便觉得文天祥神色冷漠,目光滞涩,心中便有些担忧,恐其轻生,自寻短见,便是不寻短见,如此长久的心情压抑,恐也要生出病来,所以才决定命牢头将自己编造的事当作真情告知文天祥,让他心中有些盼望,至于在崖山海上打捞起来的穿黄袍的幼童,是否真是宋国皇帝,张弘范倒并不在意,总之能给朝廷、能给天下人一人交待便好了,那幼童便不是宋国皇帝,说他是他便真是了,便是真的逃走了,他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即便今日宋帝确实死了,安知日后无人冒了宋帝的旗号再来作乱?
  张弘范打定主意,便命人将那厨役叫来,叫他扮作牢头,又细细的嘱咐一番,之后便有了牢头狱中送酒,向文天祥透露消息的事。将厨役打发走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张弘范颇感劳顿,回去之后便早早的歇了,文天祥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心中反复的想着皇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