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廷议
作者:土木旗鼓      更新:2021-01-11 07:25      字数:2254
  大宋祥兴二年的二月初六日,崖山与汤瓶山之间一片并不宽阔的海面上,一场空前的大海战或干脆说一场大屠杀,正在酝酿之中,崖山这座向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岛注定要因此战而被铭记于史册。这一年按元人的说法,应该叫做至元十六年。‘至元’二字本取自于《易经》,是取其“至哉坤元”的意思,若说得通俗些,可解为辽阔宽广的土地,相比之下,大宋这‘祥兴’的年号就显得怯懦些,似乎只能代表大宋君、臣、民心中一种美好的愿望,便是坊间百姓也能看出来,这‘祥兴’二字大有深意,是盼着大宋能依靠文天祥的力量而得以复兴,只是愿望归愿望,时事是时事,如今看来,大厦将倾,一木难扶,文天祥亦无回天之力,难以复兴大宋了。
  崖门岛上的大宋皇帝“行宫”中,张世杰最后一次拒绝了自己的亲外甥,同时也要叫张弘范一声舅父的韩治平的劝降,文天祥虽拒绝为张弘范写劝降的书信,但张弘范依旧是要想别的办法劝降的,不到最后时刻,他不愿放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可能。
  张世杰与张弘范本是同族的远房兄弟,都是易州定兴人氏,易州此地向北离大漠草原不远,向东南又紧邻物产丰饶的冀、燕平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历来便是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用兵争夺的地方,战火频仍,故而古来多出骁勇善战的名将。易州张氏为当地望族,人口众多,相传乃是汉世张飞的后代,张世杰之父虽与张弘范之父张柔是远房堂兄弟,但却只是平庸百姓,并无什么名望才干。张世杰自幼倒是借了家族血缘的维系才得以在张弘范之父张柔帐下当兵,后来却因看不惯元人对汉人的歧视,便离了元军,逃至大宋,投在大宋将领吕文德的帐下,却不想由此运势亨通,一步步做到了统兵带队的将军。
  作为张弘范的堂弟,张世杰自幼便与张弘范厮混在一处,彼此之间甚为了解,张世杰深知,若论行军布阵,统兵带队的本领,自己远不及这位堂兄,但是造化弄人,大宋朝中近年来人才不济,似岳武穆,韩忠武,张俊,刘光世那样的中兴名将,再也难觅,敢于出头领兵抗元者,多是些有报国之志,而无济世之才的平庸将帅,张世杰虽为枢密副使,但却是才干平平,对于日渐衰微的大宋朝局和战局,也只能是勉力而为,维持局面而已,如今大宋的朝廷被逼迫到仅能立锥的一座小岛上,情势真如江河落日,急转而下,连维持局面也难了,偏巧他遇到的又是张弘范这位能征善战的堂兄,不知是天意的安排,还是元人朝廷的有意而为,让做兄长的来征讨自己的堂弟,恐非偶然。
  这几日来,张世杰心中颇为焦燥,眼看着几十万军、民困守在这小小的海岛上,柴草、淡水、几乎全要靠陆上供应,虽然粮米已经不多,将来难免坐吃山空,所幸暂时还能维持,但被敌人断了汲水之路,立即便让张世杰和陆秀夫坐立不安起来。被张弘范围困之后,岛上的几十万人立即便感到了困窘,岛上的几眼淡水井,日夜不停的提取,也仅够维持数千人的饮用,柴草也无处寻觅,树木、门窗、桌椅板凳都被当柴烧尽了,如今只落得全军上下以海水掺生米为饭食,以活蟹生鱼为菜,这些东西吃下之后,兵丁们也多是上吐下泻,军力大受影响,皇帝与张世杰、陆秀夫等人将就能喝上一口淡水,有烧熟的热饭吃,一般的军士与百姓就顾不得了,三军之中的官兵已生出些怨言道,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再受这般煎熬。张世杰为防军心不稳,日久生变,便令军中工匠把所有战船、民船用铁链连于一处,准备做决死之争,防着心生二志者,乘船投敌或驾船逃走。
  左丞相陆秀夫闻听此事,当时便着了急,也不管一旁的皇帝与内侍、宫女等人,当殿便与张世杰争辩起来,他忧心忡忡的问张世杰道:“以链结船,若敌军以火攻我,奈何?”张世杰也压着气道:“丞相不必如此,世杰此举,也是无奈,此时情急,难免有人心生二志,若是有人驾船投敌,军心必如开闸放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再者,船虽连结,易受火攻,但船体之上可涂抹海里的淤泥防火,军兵们亦可多备筲桶,以防火攻,这也是无法之法!”陆秀夫听了却不认可,又道:“如此破釜沉舟之法,无异于自入绝地,倘若圣驾有险,连个退身之路也没有了!”张世杰却道:“若留出退身之路,只怕人心就无法约束了,破釜沉舟正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张、陆二人在殿上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越说声音越大,吓得八岁的小皇帝六神无主,大哭起来,二人便只得先放下争论,去哄皇帝,陆秀夫将皇帝抱起来道:“陛下莫怕,但有臣在,绝不让圣驾有险!”
  张世杰听陆秀夫如此说,也只得随声附和道:“陆丞相所言甚是,臣定保陛下万安!”此时却听外面传来隆隆的炮声,小皇帝吓得忙向陆秀夫的怀里躲,陆秀夫便紧紧揽住皇帝,轻轻抚着小皇帝的后背道:“陛下莫怕,莫怕,有臣在,有臣在!”正说着,外面却跑进一个兵丁,躬身向张世杰施礼道:“禀大帅,元军出动数百条战船,从南北两侧夹击我军!请令定夺!”张世杰听了,神色镇定,并不慌乱,朗声道:“命众军按议定的方略迎敌,去吧!”那兵丁领命而出,张世杰的心中却是一惊,心中暗想:“我这位堂兄倒真是果敢善变,出手迅速,他一面让韩治平来劝降,一面又暗中调动兵马来攻,且来的这样快,也罢,今日便与他决一死战,拼个鱼死网破,也省得终日惶惶不安!”想到此,张世杰转身对小皇帝道:“陛下莫惊,请陆丞相在此陪护圣驾,臣去与元虏厮杀,定将敌军一举击破!”小皇帝自然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点头,陆秀夫虽然知道其中利害,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但此时仍郑重其事假作赞同的对张世杰道:“静候大帅佳音!”这些话自然是骗小皇帝与殿上众人的,能多瞒一刻便多瞒一刻吧!
  目送张世杰出了门,陆秀夫低下头温言对小皇帝道:“陛下的衣服,沾了些泪水,有些脏污了,快换下来,让臣带回家中为陛下浆洗浆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