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惊宴
作者:
土木旗鼓 更新:2021-01-11 07:25 字数:2602
张弘范本是元将张柔的九子,自幼便随其父在军中历练,深谙行军布阵之理,兼之喜爱读书,是元军将领中少有的儒将,此次张弘范跟随丞相伯颜南征,一路上攻城掠地,斩关夺寨,颇立了些功劳,料想回朝之后必有升赏。此时张弘范知道王惟义生擒了文天祥,不禁怦然心动,在大都之时,就听说过文天祥的大名,大都的众多名士常把文天祥与本朝名相耶律楚材相提并论,可见其德才之盛,享誉之高,如今被擒,正可领略一下文天祥的风采。
张弘范站在潮阳县衙的门口,眼见着手下军兵押了一辆牛车从远处吱呀吱呀的走过来,走到近前,便从车上押下一个人来,只见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颀长,约有八尺,体形瘦削,面目清癯,重眉秀目,气度甚为不凡,尤其是颌下的三咎长须,虽然此时不甚顺畅,但仍可想象,若是细加梳理,必定是根根通透,潇洒异常,张弘范心道:“文天祥果然是南朝名相,气度与常人大不相同!”
文天祥也看到对面的张弘范,他原以为张弘范与王惟义是一丘之貉,是个粗豪的武夫,却不想张弘范也是一表人才,气质出众,虽然久在军旅,面带风霜之色,但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精干之气,犹如一条凶狠的苍狼带了三分狐狸的奸狡,虽然感觉张弘范如狐如狼,但在文天祥心里,却不觉得他十分讨厌,但心中却似有一个声音在说:“此人是大大的汉奸,蒙元的鹰犬!怎可对他有半点好感?”
张弘范见文天祥双手被缚,便向手下人喝道:“快与文丞相去了绑绳”!说着便疾步向前,向文天祥深施一礼,文天祥活动一下被捆得麻木的双臂,却听张弘范说道:“文丞相,久仰了!”文天祥却未理睬他。本来,文天祥与张弘范并非战场相见,张弘范施礼在先,文天祥也应还上一礼,但这两日文天祥备受凌虐,又时时想起惨死的刘子俊,心中的怒气难消,哪里还有心思与敌酋叙礼?只瞟了张弘范一眼,便昂头背手的走进了县衙。
张弘范并不恼怒,只微微一笑,也跟着文天祥走了进去。
文天祥径直走进潮阳县衙的大堂,却见堂上并无皂隶马快,看来张弘范并未想升坐大堂审问自己,正想着自己是要被押入牢房还是有什么别的处置,却见张弘范已跟了进来并对随从道:“快侍候文丞相净面更衣”!旁边两个差役便走过来向文天祥施礼道:“文丞相,请随小人从后面更衣!”看二人的身形面貌与说话的口音,必是本地人无疑,恐就是以前县衙中人,只是如今为元人当差了,文天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破旧军衣,确实有些狼狈,也只得随他们去更衣,但心中却打定主意,若是拿来元人衣冠,自己是宁死也不会穿的。
文天祥随两个差役到了后边耳房之中,只见屋中摆了面盆,手巾,还有一套宝蓝色的儒生衣冠、袜履,便净了面,梳拢了头发、胡须,将衣、鞋换上,却不想这衣服,鞋子竟是十分的合体,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张弘范暗中命人量了自己的衣履,专门制作的。
更衣之后,文天祥随两个差役去了二堂,却见张弘范正立在二堂上,中间的一张方桌上,已摆下了一桌酒席,桌上的菜品,正冒着热气,席面十分的丰盛,既有本地出产的河鱼海味,也有元人所喜的奶品、烧羊,鱼、羊同桌,鲜美的味道飘满全室。文天祥自起兵抗元以来,何曾吃过如此美味?纵有美味,也是无暇品尝的,今日被擒反倒有机会踏踏实实的吃一餐精致的饭菜,此时,文天祥的肠鸣之声,已清晰的响了起来,张弘范却假作没听见,拱手道:“文丞相请坐,今日范特备薄酒为文丞相压惊!”
文天祥也不客气,在客位上坐好,张弘范亲自把盏为文天祥满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盏,然后举杯道:“范手下人鲁莽,让文丞相受惊了,请满饮此杯,聊为歉意!”说完自己先举杯一口饮尽,文天祥本不善饮酒,又怕过饮被张弘范利用,便举了杯只啜了一小口,张弘范也不多言,忙着为文天祥布菜,文天祥的腹中虽是异常饥饿,但仍不失态,一口一落著的慢慢的吃着,也不多言,张弘范只是不停的劝酒布菜,酒过三巡之后,张弘范又把杯举起,正待开口,梁上却忽然有一条大蛇探下了身子来。
此时正是隆冬,岭南天气虽不如北方寒冷,但蛇虫之类也多会因缺少食物而蜇伏地下,此时有蛇活动,倒真是少见,那条大蛇探下的身子足有三尺长,它抬起前半个身子,旁若无人的吐着黑紫色的芯子,似是被席上酒菜的香气吸引,也要来入席分一杯羹,文天祥虽是文弱的书生,看到这条蛇倒不十分惊奇,张弘范见了却似走夜路撞了鬼,吓得“啊”了一声,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脸色苍白,口中不停的说着:“蛇……蛇……!”
文天祥见了张弘范的反应大感意外,这蛇也不算十分稀奇,身长不过六七尺,身上的鳞片黑多黄少,是一条南方常见的大王蛇,这蛇虽然性情凶猛,却是无毒,文天祥祖居江南,乡间也是多有蛇虫,这东西原也是见惯了的,这几年领兵抗元,又多在山林之间,常与蛇虫为伍,便更不在乎,张弘范身为三军主帅,理应是杀人不眨眼,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如何被一条蛇吓的变颜变色?倒真是今古少有的奇闻了!想到此文天祥便放下筷子,随手一抓便掐住了大蛇的七寸,那蛇却仍不老实,索性松了绕在梁上的后半截身子,要来缠文天祥的手臂,蛇头也不停的扭动,发出“咝咝”的声音,似要扭回头来咬文天祥,文天祥却并不慌乱,忙抬左手抓住蛇的前半截身子,向后轻轻的一捋,那蛇便立刻骨松肉懒,软答答的垂了下来,因这蛇太过长大,后半截身子都堆在了地上,文天祥心中想:若是在荒郊野外,凭这一条蛇就能吓住张弘范,自己便能逃生了,此时却是没用了,正在想着,外边的差役因听见摔杯之声,便跑进来看,却见文天祥神态自若的手持一条大蛇,犹如广目天王一般,张弘范却面色苍白的靠在椅背上,狼狈不堪的喘息着,见了差役进来,张弘范便颤抖着声音吩咐差役道:“快······快把这东西拿出去扔了,扔远些!”文天祥便用力将大蛇向那差役抛了过去,差役接了蛇,退了出去。
文天祥看看瘫坐在椅子上的张弘范,心中竟升起些莫名的兴奋,他便又拿了一只酒杯,满满斟上酒放到张弘范面前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文某为张大将军压惊!”文天祥的神情虽然十分平和,但在张弘范看来,却实在有些嘲讽的意味,便张弘范却不恼怒,自家胆小怕蛇,当然不可迁怒于人,便举了杯强笑道:“多谢文丞相捉住那孽物,张弘范自幼便怕它,今日的事却让丞相见笑了!”说完举杯一饮而尽,只是举杯的时候,手仍有些抖,把杯中的酒洒出了一些,文天祥也喝了一小口,心中却想:“这张弘范不讳已短,坦然以对,倒真比扪虱而谈的王景略还要本色些!”又过了一盏热茶的功夫,二人用完酒饭,张弘范唤进差役吩咐道:“请文丞相后堂歇息!”,然后向文天祥一拱手道:“范还有公务,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