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应又是无奈又是笑，他不顾她的挣扎，从背后搂住她，憋笑道：“好好好，这辈子都不戴贝雷帽。”然后叹了口气：“我以前还庆幸自己当年有觉悟、收手早，早在还没意识到喜欢你的时候，我就没了跟别人谈恋爱的心思。没想到你还是记了我这么多年。”
  孔见青“哼”了一声，气也总算慢慢开始消了。而困意渐渐涌上来，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睡着了。
  韩应见她气息逐渐绵长，又停了一会儿，照例去外面吃药。然后很快回来，重新贴着孔见青躺下。
  许是从前病重的时候，他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遮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常常连续几十甚至几百个小时不见天日，后来他病情缓解，第一时间将所有的遮光窗帘换成了纱帘和布帘。从前那些睁开眼睛便是漆黑一片，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日子，他实在厌恶极了。
  窗帘本就不该遮住日月，否则千年前李白绝不可能写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样流传千古的绝句。
  他渐渐养成习惯，喜欢就着月光入睡，然后被朦胧晨光唤醒，喜欢那种睁开眼睛，无需看钟表，凭着室内光线明暗便大致能够判断当下时间的状态。
  他再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浑浑噩噩。
  而此时夜色极好，便是不开夜灯，挡了层薄纱的卧室也是亮堂的。清冷月光下，孔见青的睡颜恬淡而美丽，韩应静静地盯着她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刚才她说什么来着？当年如果不是她一直对小升初考试大榜上排在第一名的他耿耿于怀，他们还会有交集吗？他不知道。有可能他们到最后也只是两个没有说过几句话、在记忆的长河中逐渐忘了彼此的普通同学；有可能后来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偶然产生联系，然后相熟、相交、相知、相爱直至生死不离；有可能他们成为了朋友，相伴走过一段路，然后在人生的分岔路口就失散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哪怕是在此时，才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愉悦至死的欢.爱，他看着她安稳地睡着，他也会想，若是她这辈子没有遇见过他呢？
  她其实自幼被父母养得、被老师教得极好，以她的性情，这一生都会过得安稳。她会遇到一个阳光善良又踏实稳重的男孩然后度过漫长而静好的一生，他可能是赵睿，可能是闫旭，也可能是骆寰宇，这个人，独独不会是他韩应。
  可他偏偏出现在了她的人生中，赋予了她极致的热烈与浪漫，也给她带来了数之不尽的折磨和伤痛。
  但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打算放掉她了。
  过去的几年里，痛到极致的时候，他也拿水果刀朝自己的手腕比划过，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竟然有点明白母亲自杀时的心境了。一刀下去，所有的痛苦就消失了，他甚至冷冷地跟自己开玩笑，心想，一刀不行，就两刀。
  可他的刀最终也没有落下过，哪怕是皮外伤都没有划出过一道。并非是他怕疼怕死，而是冰冷刀刃贴住跳动的脉搏时，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一个人。
  孔见青。
  诚然一刀下去，所有的痛苦就消失了，可从此以后，她也消失了。
  他韩应，不该有此结局。他韩应跟孔见青，不该有此结局。
  水果刀被丢到地上，当啷一声。
  后来他方知晓，如果他的人生是无尽的黑暗，那么无尽的黑暗里，她是唯一的光。
  对于那四年，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怨怪他，苗苗、姚海峰、李莱茵、老白、梁书源……或许连孔见青都是怨他的，只是她不忍心对他生气，不忍心浪费得之不易的重聚，于是她把她的怨恨深埋在心底，用尽所有的力量奔向他。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用了足足四年的时间，才让自己能够以健康、自信的面貌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而他来了，便再也不会走。他想，孔见青也一样，最后，直至死亡将他们分开。
  …………
  n大硕士新生的入学日即将到来。孔见青做事不喜欢拖到近前，归国前夜，她便开始收拾行囊。
  说真的，她有点头疼。
  她过生日那天，韩应把她拉进了书房。书柜最上面的一层被他打开，柜门一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五个精巧的小型机器人。
  从高中毕业失散，到现在，正好是五个生日。
  孔见青当时就哭出来了。
  然后现在，她又有点想哭了——韩应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定要她这次把五个机器人背回国内。
  孔见青委婉拒绝：“我就带了一个箱子，装不下……”好家伙，机器人虽然不大，但是五个呢，她的行李箱什么都不装，光装它们五个都够呛。
  韩应：“再给你买个箱子。”
  孔见青据理力争，试图给出替代方案：“打包寄回去吧？这样方便一点。”
  “跨境邮费很贵的，败不败家啊你？”
  孔见青：我他妈……你还好意思说我败家？
  韩应继续慢条斯理地道：“你好好看看，这都是精密机器人，就打个包扔给物流公司，磕了碰了怎么办？”
  这倒是。孔见青低下头，翻着手中的一只机器狗来回地看，不得不承认，韩应是一个很有审美的人，这狗的外观着实不错，虽然都是由冷冰冰的金属零件拼装而成的，但是姿态、神情都是恰到好处的协调与呆萌，她很喜欢的。况且……她几乎不需细想，便知道这些成品的拼装制作耗费了韩应多少时间和心力，尤其是那时候，他熬夜做着这些，却根本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送到她手里，这种他从不曾说出口的绝望与崩溃。
  可是……
  孔见青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太重了，我一下子拿不走……”
  韩应有点想笑，这是道理跟他讲不通，开始撒娇卖萌演苦肉计了？
  他道：“这不是有我在吗？”
  “有你在有什么用？你把我送到机场，之后不还是我自己一个人拖着拿着……”一个书包、两个大箱子，想想就很头疼呢。
  韩应瞥她一眼：“我保证给你送到你家门口，不让你费劲，这行了吧？”
  “什么？”孔见青呆呆地看着他，没明白。
  韩应：“我买了机票，明天跟你一起回国。”
  孔见青：“……”
  她生气了。
  买机票回国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商量都不和她商量一下，临到近前才通知她？他回国干什么，为了跟她恋爱吗，之前她苦口婆心劝了他那么久全都是对牛弹琴？他要在国内待多久，短期还是长期？美国这边的课业不管了，实验不做了，论文不写了，跟lorry他们一起注册的风雨飘摇的小公司也不要了？
  她的问题太多，被他气得一时不知道先开口质问哪一条。
  半晌，她方皱眉道：“韩应，你太任性了。”
  韩应一眼便知她心里在纠结些什么，他佯装不知，挑眉道：“是吗？我哪里任性，展开说说。”
  他这么说了，孔见青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他了。她憋了半天，气哼哼地憋出一句：“你是个恋爱脑吧？”
  没想到韩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大言不惭地说道：“我是个恋爱脑，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才知道吗？”
  孔见青：“…………”
  人的脸皮厚起来也是无敌了。
  孔见青简直没脾气：“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韩应不逗她了，“我这次回国是有正事。只不过时间上刚好允许我跟你买同一趟航班、先把你送回家，你可以认为是公费恋爱。”他语气冷淡下来：“你要是这么不想跟我坐同一趟飞机，我可以改签。”
  啊这。孔见青拽住他的手，小声哄他：“我没有那个意思。”
  韩应没搭理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坐在地毯上给机器人打包。孔见青犹豫片刻，想起身去他跟前解释，没想到起身时不小心踩住了睡裙的下摆，整个人直接朝韩应栽了过去。
  韩应眼疾手快，丢开手中的东西，抬手将她接住。
  他低头看怀里的女生，语气凉丝丝的：“你以为你主动投怀送抱我就不生你的气了吗？”
  孔见青的大脑宕机了一下。她想都没想就说：“是啊，你，你不是恋爱脑吗？投怀送抱不管用那什么管用？”
  韩应被她噎住了。
  然后他沉沉地笑：“行啊，那来吧。”
  说着，空着的手去撩她的裙摆。孔见青这回反应极快，一骨碌从他怀里爬起来，把衣服整理好，端坐着看他：“不闹了。韩应，你这次回国有什么正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