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的脸色非常难看。
  孔见青怔愣片刻，神色很快恢复平淡，她去扶冯依依的动作也止住，然后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她是真的没想到，已经21世纪20年代了，中国都已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了，竟然还会有人在她面前上演如此拙劣的“碰瓷”戏码。但她也不慌于解释，她拎得很清，她知道钟意本就对她没有好感，此时见她“欺负”了自己的闺蜜，任她怎么解释都不会有用。幸而她也并不在乎钟意对她的看法，索性冷眼等着钟意和冯依依联手朝她发难。
  然而出乎孔见青意料的是，钟意走过来后只是将冯依依从草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偏过头硬巴巴地跟她说道：“我爸有话跟你说，他在书房等你，你去吧。”
  孔见青愣了下。
  钟意突然不耐烦：“你怎么还不去？就在书房，上了二楼，右手边最里面的房间。”
  “噢。”孔见青一头雾水，抬脚往屋里挪。想来，大约是因为钟先生要找她谈话，钟意才没有在此关头难为她。等下……钟先生要找她说什么？
  孔见青心头打了两下鼓，又不自觉回了下头，只见不远处的钟意仍冷着一张脸，低头看着冯依依腿上的伤：“我扶你去客厅，拿药给你擦……”
  她不再多想，朝书房走去。
  钟鸣的书房里的装潢非常气派，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占了一整面墙，书架前面是一张深色有复古纹理的书桌，另一边的茶几上，一小壶茶水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而孔见青进去的时候，钟鸣正负手而立，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显然是在等她。
  “舅舅。”
  “嗯，”钟鸣沉声应了句，扭过头朝她示意，“坐吧，不用那么拘谨，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我又不吃人。”说着，他已然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倒了一盏茶递到孔见青面前，审视的目光将她盯住，一副长谈的架势。
  孔见青稍作犹豫，还是在钟先生对面坐了下来，紧接着就听见他没什么语气的声音：“你跟韩应，认识多少年了？”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孔见青说：“八年多了。他初二的时候转到了我们学校，我和他就成了同班同学。”
  钟鸣点点头：“八年……确实是一段弥足珍贵的情谊。”顿了顿，又道：“所以，后来韩应不肯来美国读高中，就是因为你？”
  这话她就没法接了。她眨了眨眼睛，斟酌开口：“韩应他有自己的想法。”
  钟先生冷哼一声：“就怕他想法太多。”
  见孔见青一脸呆滞，他便笑道：“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叫你过来，是有些别的事情想跟你聊聊。我实话跟你说，我不希望韩应跟你谈恋爱、结婚，我也不打算让韩应回中国去。”
  孔见青有点想笑。
  今天是怎么了？先是“恶毒女配”碰瓷，后是“封建家长”棒打鸳鸯，她是穿越到八点档肥皂剧里了吗？接下来，是不是该上演“拿着这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哦不是，离开我外甥”的戏码了？
  她竟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期待了，毕竟她一个普通的小康家庭出来的普通女生，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现金支票。
  结果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钟先生把支票簿掏出来，她听见他说：“我想你应该知道四年前韩应的家庭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还有一些事，他应该没告诉你。”
  …………
  钟意把冯依依带到了客厅，翻出药箱，帮她消毒、上药。
  冯依依疼得呲牙咧嘴的：“钟钟，你能不能轻点啊？”
  钟意动作没停，她皱着眉头：“轻不了，我手就是这么重。你要是知道疼就别摔啊。”
  “我……”冯依依气得说不出话，她眼神动了下，又把嗓音放软，委屈巴巴地说，“我也不想摔啊，我也不知道姐姐怎么就不小心推了我一下……”
  她话没说完，钟意便豁然起身，将手中沾了药水的棉签丢进垃圾桶里：“药上得差不多了，我给你家阿姨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接你回去吧，你需要休息。”
  “可是……”
  冯依依还没有“可是”出一个所以然来，钟意已经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冯依依恼怒地锤了下沙发，却不小心牵扯到腿上的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今天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本打算施展苦肉计，借机搞孔见青一番，然而也不知道钟意今天哪根神经搭错了，不仅没有维护她、帮她指责孔见青，反而这么大的□□味，还莫名其妙冲她发火。
  而钟意上了二楼，正要进房间，目光突然注意到走廊尾端的书房。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她不傻，她大概知道她爸爸找孔见青是要跟她说什么。如果这是几个小时以前，有她爸爸亲自出马让孔见青离开韩应，她自然喜不自胜、拍手叫好，她本来就不喜欢表哥这个从天而降的女朋友，但是现在……
  烦死了。
  钟意在心里抓狂了一下，又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怒气冲冲地上了三楼。
  去到韩应房间的门前，她带着气，也不敲门，推门就闯了进去。
  韩应正戴着耳机跟导师和同门开会，会议已经快要收尾，这时见钟意突然闯进来，韩应关了麦，扭头冷冷地盯着她：“无法无天了是吧？进我房间连门都不敲了。出去。”
  其实别说是这两天钟意跟韩应闹了嫌隙，换了以前，他还把她当亲妹妹疼的时候，她都不敢不敲门闯进他房间。
  但现在不一样，她不仅带了情绪，她还带了护身符来。
  房门被她推得大开，她靠着门、低着头、冷着脸、抬着下巴，根本不看韩应：“你以为我稀罕进你房间啊？我就是大发慈悲地过来告诉你一声，我爸，也就是你舅舅，把你亲爱的女朋友叫进书房喝茶去了。”
  话一说完，她“哼”了一声：“反正消息我带给你了，我这就出去。”
  “出去”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韩应摘下耳机：“回来。”
  钟意的脚步已经挪到了门外，她头也不回：“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什么话都被你说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才不回去。
  韩应大踏步朝她走过去，拉住她的胳膊：“舅舅找青青说什么？”
  钟意白了他一眼：“你说呢？我都能想到说什么，你会想不到？”
  韩应不再迟疑，抬脚就往楼下走，走了两步又停住，他狐疑地转身看向钟意：“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钟意快被他气死了，她朝他怒吼：“我乐意！”
  韩应笑了声，边下楼边说：“行，继续保持，回头给你奖励。”
  奖励，谁要你的破奖励。不过是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凶了你女朋友两句，你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帮了你女朋友一个小忙，我就又变成你可人疼的妹妹了？什么人啊这是。
  想到这里，钟意更生气了。
  其实她看见了。
  她帮爸爸去花园叫孔见青的时候，正好看见冯依依拽着孔见青胡搅蛮缠，然后自己撞向了旁边的石头。
  那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跟冯依依认识很多年了，知道她仗着家世好、父母宠溺，向来任性娇蛮，但她总觉得冯依依那些小毛病无伤大雅，觉得她本质并不坏，因此她始终愿意跟冯依依做朋友，甚至愿意冒着惹怒韩应的风险帮她追韩应。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冯依依竟然会故意摔伤，只为了栽赃孔见青。
  也是那一刻她才知道，信任不是石头，缺了一小块还可以剩余一大块，信任是皮球，一旦戳破，便开始泄气，直到彻底扁塌。
  她无法再全心全意地信任和支持冯依依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帮孔见青和韩应，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但绝对不是说她不再讨厌孔见青了，她依然不喜欢这个抢走了她最爱的表哥的陌生女人，但她不得不承认，看见冯依依欺负孔见青的一瞬间，她对孔见青抱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
  她想，她也无法再理直气壮地讨厌孔见青了。
  就，好烦啊。
  钟意跺了跺脚，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冯依依愿意怎么作妖就怎么作妖，表哥愿意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恋爱，爸爸愿意跟孔见青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再也不想管这些了。
  而书房里，孔见青眼前的茶已经凉了，四五瓣细长的茶叶一动不动地躺在琥珀色透明的茶底。
  “明人不说暗话，我向来喜欢把事实、条件和目的全部摆在谈判桌上。”
  孔见青低头不语，又听钟鸣说道：“我知道韩应现在的心思不在钟氏集团，没关系，我还不老，可以再帮他撑几年。他喜欢搞他的专业、做他的研究，这两年，他还跟几个伙伴试图吸收投资，注册一个机器人研发公司，只不过碰了不少壁，到现在都没成什么气候。他现在有大把的青春，想玩一玩、闯一闯，这是好事，我不反对，我甚至还可以给他投资，让他尽管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让我离开他，让他留在美国。”孔见青垂着眼眸，平静地说道。
  钟鸣满意地微笑：“你是个聪明人。我看得出来，你对小应的感情不是假的，我想你应该懂得权衡利弊，明白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
  孔见青站起身：“有我在他身边，才是对他最好的。”
  在钟先生面前，她的辈分、年龄、气场、阅历，悉数被碾压着，这一番所谓谈话，全程他在说，她在听。而直到这一刻，她终于不再是刚才低眉顺目的模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和神态中竟带着隐隐的居高临下。
  钟先生难得地错愕了一瞬：“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