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敏。”
  赵教授看着病历本上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
  经过病情询问以及看过吴思敏早先的病历之后，赵教授问马文朝，“病人要做检查，你们是什么关系，需要回避吗？”
  “不！我是她老公，我要陪着她！”
  自从见到赵教授，就时刻恭恭敬敬的马文朝，忽然显得倔强而又坚决，好像谁现在要是把他从吴思敏身边赶走，他就跟谁急似的。
  赵教授笑了一下，慈祥的像是看着自己任性的孩子。
  “好。那就扶着你老婆去那边床上躺着。”
  她能理解马文朝的心情，甚至为那双握在一起，始终不曾分开的手，而有了一丝感动。
  接下来马文朝不得不暂时松开吴思敏的手，因为他要去取吴思敏的血样化验结果，以及b超报告单。
  看着马文朝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吴思敏心里忽然生出恐惧感，究竟是在恐惧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当然不可能撇下自己，一去不回。自己也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因为害怕打针吃药而对医院有恐惧感。就算是动手术，也需要自己同意，也不可能是现在呀。
  于是，吴思敏把这份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转嫁到了赵教授身上，她总觉得赵教授经过询问和检查之后，脸色显得越来越凝重，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的病没有希望了？
  “再做一个腹腔镜检查吧。”
  赵教授看着b超报告单这样说的时候，吴思敏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当马文朝再一次回到诊疗室，把腹腔镜检查报告交给赵教授的时候，吴思敏终于忍不住，怯怯地问：“赵教授，能不做手术吗？”
  “你们有孩子吗？”
  赵教授的反问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尽管这不是第一次“宣判”，但是吴思敏还是感到难以抑制的悲哀，她抬起头看着站在身边的马文朝，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我们有一个女儿，马上就五岁了。”
  马文朝说着，把吴思敏向自己怀里揽了揽，用力地攥紧她的手，也没想她会不会被攥疼。
  “哦……”
  赵教授舒出一口气。
  “是这样的，子宫内膜异位的主要影响就是疼痛与不育，也不绝对排除病变的可能。以你现在的情况，病灶主要在子宫肌深层，分布范围过大，如果不手术的话，你也应该知道，这种病的疼痛症状，是会逐渐加重的……”
  吴思敏没有再听赵教授的讲解，她只注意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那只看起来并不巨大，也不够宽厚，但是始终握着自己的手，用自己唯一可以活动的拇指，轻轻抚摩着那只手背，觉得已经与之血脉相通。似乎连自己的灵魂，都要顺着这条血脉，从自己的躯体中溜出去，随他而去了。
  如果能够排除心里残存的一丝希望，那么这个诊断结果，原本就属于吴思敏意料之中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然而吴思敏的心里并不平静，这是马文朝第一次亲耳听到医生下达判决书，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为会自己悲伤痛哭，还是畏惧退缩呢？
  吴思敏觉得，此刻，自己正在等待另一个判决，而这一次下达判决书的，是马文朝。她默默地任由马文朝拉着，走出医院，坐上出租车，回到住处，看着他找来烟灰缸，点燃香烟，狠劲地抽着。
  “小敏，你怎么不说话？”
  他在笑，但是笑的很勉强，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呢？
  马文朝把吴思敏揽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像是要哄婴儿入睡一般。
  “小敏，既然医生已经这么说了，那咱们也不去想别的什么了，在这里好好玩几天，然后回去就准备做手术，好不好？”
  吴思敏扬起头，直视着马文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会嫌我老？”
  “怎么又来了？是不是还要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重新再问一遍啊？”
  他的样子十分不耐烦，却下达了一份最好的判决书。
  吴思敏并没有笑出来，只觉得嗓子里似乎梗着什么东西，使自己想要大喊，大叫，她拼命地抱紧马文朝，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
  马文朝感到手足无措。
  “小敏，你别哭呀。咱们不是说好的吗？要有勇气面对。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有病治病，就是这样的。”
  他以为吴思敏是害怕做手术，绞尽脑汁地回想医生的话，安慰着又说，“今天医生不是都给你解释了嘛，分泌雌性激素的主要是卵巢，你要做的其实属于半根治性手术，只是切除子宫，保留卵巢，这样的话，你根本不会老的很快，脾气也不会有多暴躁。今天医生还特意告诉我，要我多关心你，多体贴你……”
  吴思敏忽然说，“老公，我不想做手术！”
  马文朝不解地问，“为什么呀？你是不是害怕？你放心，以现在的医疗技术，子宫切除手术根本不算大手术……”
  听着马文朝又喋喋不休地劝慰起来，吴思敏撅着小嘴使劲在他肩头砸了一拳，直到他闭上嘴巴。全神贯注地瞧着自己，才开口说，“我想完完整整，做你的女人。”
  马文朝听的呆住了，把吴思敏紧紧抱在怀里亲了一口，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又使劲亲了一口，默默体会着那句话，过了一会才又说，“小敏，我理解你的意思，更感激你对我的好，可咱们现在是生病呀，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你想过没有，这个病，疼痛是会逐渐加重的，瞧你现在疼起来就难受的要命，往后如果真的越来越疼，该怎么办？”
  “我不怕。”
  “不怕也不行啊，医生不是说了，也不绝对排除病变的可能……”
  吴思敏听的不耐烦起来，使着性子问，“什么是绝对的呀？我不得这个病，就绝对不得癌症了啊？我就是不想做手术，我疼，我难受，我自己抗着，我乐意！”
  吴思敏真的发起火来，马文朝也不敢对着干，况且现在看着她的模样，都觉得心疼，只能多多顺着她，以后再慢慢劝吧。
  “好好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咱们都听你的。”
  如此，才及时地哄得吴思敏多云转晴。
  3
  说是要在北京好好玩一玩，其实也只是去故宫里边转一转。连星巴客都搬进了故宫，如果皇帝老儿还在，不知会不会传旨御膳房来一杯咖啡，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根本没有一个纯粹的地方，可供纯粹的人留驻。
  赵华锋打过来电话，说已经放假了，自己有空，要请吴思敏他们吃饭，还要陪同他们在北京观光。虽然他嘴上并没有明说，但是话里话外，还是为前天晚上自己醉酒的事，感到抱歉。
  吴思敏想，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怪罪赵华锋，他并没有什么错，只是自己神经脆弱，何况赵华锋那么热心帮助自己，怎样也不该拒绝。于是答应他一起午饭，但是必须由自己来买单，还要他请上那位医院里的朋友，姑且算是答谢。
  不知是出于女人的敏感，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吴思敏觉得赵华锋虽然表面上很热情，但是心里，其实是看不起马文朝的。特别是那天在车上，听说马文朝没有工作的时候，自己坐在旁边，能清楚地看到他不屑的神色。
  这事使吴思敏想起来就感到不快，毕竟马文朝是自己的男人，何况，马文朝还是为了陪自己来看病，才辞职的，这些又怎么能是他赵华锋一个外人所知道？当然，他一个外人，也没有必要去计较他。
  吴思敏特意从故宫赶回住处，把马文朝里里外外打扮了一番，还查看他装的现金够不够，有没有带卡，总之，她不想让别人轻视自己的男人。
  马文朝倒是不会隐藏自己对赵华锋的反感，一听说要和他一起吃午饭，当时就愁眉苦脸地问，“怎么又和他吃饭啊？”
  甚至还说，如果当时向号贩子买号就好了，那样就不会遇到赵华锋，也不会有这么多罗嗦事了。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呀。人家又是请客又是帮忙的，咱们总应该还个礼，表示一下谢意吧？”
  吴思敏也知道，让马文朝去和赵华锋一起吃饭，他心里觉得别扭。
  “老公，乖，就是陪他们吃个饭。”
  说完，还在马文朝脸上亲了一下，以示鼓励。
  尽管吴思敏临出门前还千叮万嘱，结果还是出事了。
  地点在一家西餐厅，说是一起吃午饭，但是吃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医院里的那位朋友没来，赵华锋说他们都是铁哥们，不用招呼。起初三个人边吃边聊，气氛挺好的，吴思敏还开玩笑问赵华锋。
  “三哥，到现在都还不结婚，你还真打算做钻石王老五了？”
  谁知，中途吴思敏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使她震惊的一幕。那一幕太快了，仅仅是马文朝一个一气呵成的动作，快到令人无从反应。甚至吴思敏快走回餐桌前的时候，还看见赵华锋边说边笑，跟着，却见对面而坐的马文朝把半杯酒泼在赵华锋脸上，紧接着站起身，使劲地把高脚杯砸在他头上。如果不是吴思敏赶上去，死死拽住马文朝的胳膊，那么他一定也会把已经抓在手里的叉子，插在赵华锋身上。
  “放开！放开！”
  吴思敏惊恐地大声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马文朝也不答话，用劲一甩胳膊，把吴思敏甩倒在地，举起手里的叉子还要插赵华锋，幸亏餐厅的两个保安及时过来摁住，把他手里的叉子夺了下来。
  马文朝挣开保安，怒不可遏地对刚刚站起来的吴思敏说，“跟我走！”
  眼前的情景使吴思敏惊呆了，她从来也没见过马文朝发这么大的脾气，更没有想过，他竟然可以把自己推翻在地。周围的客人全都惊奇地看着自己，谁知道他们会把自己想象的多么不堪，自己就像众人眼前的一个小丑，真要是有个地缝能钻进去，该多好啊。
  餐厅经理走过来，看到赵华锋捂着头顶，脸上，衣服上满是血，连忙问，“先生，需要报警吗？”
  吴思民一听，马上喊了一声“三哥”，苦求着向赵华锋摇头示意。
  “不用！”
  赵华锋咬牙切齿地说，“思敏，我给你面子！我都是给你面子！”看着吴思敏感激地连连点头，又转而盯着马文朝，狠狠地说，“要不然我非废了这小子不可！”
  马文朝不屑理睬赵华锋的狠话，冲着吴思敏大喊，“你到底走不走？”
  看吴思敏站着没动，自己就要往外走，保安作势拦住马文朝，餐厅经理询问着赵华锋的意思。
  “先生……”
  “让他滚！”
  餐厅经理又不失时机地问，“那我们的损失？”
  “由我负责。”
  餐厅经理这才向保安使了个让路的眼色，马文朝也不再喊吴思敏，独自气呼呼地走掉了。
  从头至尾，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吴思敏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赵华锋受伤却是眼前的事实。
  原本就是自己请赵华锋吃饭，又是马文朝砸坏了餐厅的东西，怎么能让赵华锋赔钱呢？吴思敏连忙结帐，开着赵华锋的车子送他去医院，所幸赵华锋只是被玻璃渣划破了点皮，问题并不大，只不过因为伤口在头顶，所以出血比较多，看上去很吓人。
  吴思敏一直在医院等着赵华锋包扎好伤口，又跑前跑后地开药、结帐，都办妥了之后，才问，“三哥，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好好的就打起来了？”
  “我哪打他了？你也看见了，是他打的我！”赵华锋还是有些余怒未消。
  “是是是，三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不懂事。”
  吴思敏连连赔着不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的工夫，最多也不超过三分钟，怎么两个男人就打起来了？
  吴思敏越想越觉得生气，先是惊慌，后来又害怕马文朝把赵华锋打出个好歹来，自己忙活了半下午，却还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打架，现在问赵华锋，他还是不说。
  马文朝也真是的，出门前还刻意交代他那么多，结果却好，他打了人一走了之，半天连个电话都没打过，问都不问一声，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出什么事吗？
  从医院出来，吴思敏忍不住又问是怎么回事，赵华锋还说，“没事，没事……”
  事情明摆着，都动上手了，还说没事，过了一会，才又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我说错话了。当时咱们不是在说结婚啊什么的话嘛，后来他也说我该找个人结婚了，我就说我没他命好，没人给买好几百的t恤杉穿……”
  或许赵华锋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不对，跟着又辩解，“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你对他好，我遇不着像你这样的好女人，可能是他自己想岔了。”
  吴思敏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赵华锋也是在社会上闯荡那么多年的人了，为什么还总是不分场合地说一些不合适的话？
  其实在赵华锋看来，吴思敏首先是一个美人，其次才是曾经的兄弟的女朋友。尽管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认为他是顾念兄弟情谊，但是男人们看见美人，总是会想方设法接近，并且十分乐于帮助她们。
  所以赵华锋潜意识里，可能觉得像吴思敏这样的美人，即使挑男人，也应该挑自己这样钻石级的，而非一无事处的马文朝，于是才有了那些使人难以接受的话。
  当然，这些都仅仅是赵华锋的潜意识，别说吴思敏无法理解，即使是赵华锋本人，也许都还没有意识到，因为在他想明白之前，马文朝就已经向他的脑袋发动了攻击。
  吴思敏也不仅仅是气赵华锋乱说话，伤了马文朝的自尊心，同时也暗暗自责，自己还没了解事情经过，心里就先偷偷怪起了马文朝，自己明知道他们不对脾气，就不该把他们往一块凑。
  “不过这小子也真楞，一句话不对脾气就动手……”
  “三哥。”
  吴思敏打断赵华锋，忍着心烦意乱说，“今天真是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好好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赵华锋要送吴思敏回住处，吴思敏知道他们都不愿意见到对方，自己也实在怕他们再见面，所以谢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