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清辉慢慢显露，沉浸在凄楚往事之中的两人对饮过手中最后一杯清茶，沈鸿飞转头瞧着帷幔轻动处，叹息一声：“我沈家欠李三叔这份恩情，可惜，不能让他看到沈家复兴了。”
  李灵茹缓缓摇头，眼角眉梢沾染着半似苦涩半似欣慰的笑意：“我想父亲他若泉下有知，必定与沈太爷爷一样以你为荣。”
  沈鸿飞并未因李灵茹这句宽慰而有丝毫轻松，相反，心中更加沉郁，追寻了这十几年，太爷爷和舅舅渺无音讯，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那般境遇再加上太爷爷那样的年龄，他还在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率先说出这种可能。倒是今日，被一个久未谋面的故人以这种方式委婉地提说了起来。
  沈鸿飞直感心头凄凉，说起来，当所有悲剧起始的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年仅五岁的小小顽童，即便对太爷爷思念，终究不如沈夕颜那般至深，而他现在背负着沈家姓氏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也可说全都只是为了他的母亲，而已。
  “李妹妹，待今日公务事了，我会来此为你赎身，往后你便安心住在我府上，我想那些人得不到消息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在府上，我也好护你周全。”
  觉察到李灵茹落在他身上的探究，沈鸿飞敛去愁绪，抬眸与之对视，语气轻柔却又不容反驳地说着。
  李灵茹却是再度摇头，嘴角噙着看不穿意味的浅笑：“沈大哥这样打草惊蛇，不怕坏了大事？”
  “就是要打草惊蛇，我才能看得更清楚。”
  李灵茹像是料到了沈鸿飞会有此回答，颔首笑着将茶杯收起：“既如此，沈大哥难道不觉得我留在这凌烟阁会更好吗？”
  沈鸿飞眼眸微闪：“可我不能继续让你蒙受屈辱。”
  “沈大哥尽可放心，在这烟花之地，我既能保全自己至今，便再多些日子也无妨，待沈大哥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时就算你不想帮我也是不能了。”
  “可这……”沈鸿飞心有不忍，但他明白李灵茹所说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回答，“也好，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
  李灵茹手中忙活着，只轻轻点头应了一声不再言语，沈鸿飞向外看看天色，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稍稍回身，瞧着身影让人心生怜惜的李灵茹：“李妹妹，这世事险恶，若无完全的把握，我不能草率行事，此次，让你受委屈了。”
  李灵茹终于抬起头来，再次对上沈鸿飞歉疚的眼神，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沈大哥不必介怀，灵茹明白，毕竟这么些年过去了，而人本就是善变的，你有所质疑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也是我疑心在先。”说着话，她再向前两步，向着沈鸿飞倾身一礼，“瑾哥哥，我们这就算正式重逢了。”
  两人再次相视而笑。
  是啊，这场试探本就是两个人唱的对角戏，幸而，他们都得到了心中期盼的结果。
  只可怜了某个独守空房到天明的女儿家，愣是强迫自己整夜不睡盯着房门，直到清晨的光束透过门缝照射进来，她才颓然地揉着一双铁青的熊猫眼晃晃荡荡离开伏了整晚的圆桌，往床铺走过去的时候还似不死心地朝门口多瞟了两眼，结果，依旧是失望。
  本想出言表达一下自己对自家夫君夜不归宿这件事的不满，只可惜硬熬了一宿，此刻的颜笑，混沌的大脑已经完全支撑不起她的心思，一沾上枕头就陷入了重度休眠状态，以至于裴斐真像个土匪似的一通狂敲大喊也没能把门叫开。
  “这么早就出去了？”
  疑惑着径自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裴斐侧身往里瞧了瞧，又打眼扫过屋外一圈，这才探身进屋，一边暗暗嘟囔一边环顾屋内，终于在听清一阵一阵均匀的呼吸声时翻起白眼来，却依旧满怀好奇地踮脚将视线越过半系起来的帷幔落向床榻。
  看到只有颜笑一个人大咧咧躺在那里睡得深沉，裴斐环抱长剑，左脚脚尖点地交覆在右腿之前，向后倚靠在房柱上，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撇了撇嘴：“这丫头，一定是巴巴的等了一整晚，真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丫头。”
  难得看见颜笑沉睡的模样，虽说眼皮底下那一对黑青黑青的眼圈看起来颇有些碍眼，但睡着了的颜笑，不得不说，就这么看着还真是甜美温婉的很，不由得叫人心生愉悦。
  门内帷幔轻飘处，倚着一个被美色所惑而痴汉脸的裴斐，门外廊檐阴影处，立着一个被所见刺目而阴沉全身的沈鸿飞。这状况，怎么看都觉得诡异非常。
  从凌烟阁出来，本已直接赶到府衙的沈鸿飞想起昨日将一卷施工图落在了家中，在回府的路上，想到颜笑，脚步一转，去了街角的回味坊，等了约莫一刻钟才买上了颜笑爱吃的松仁玉米饼和鲜肉蒸饺。
  预想着颜笑瞧见怀中这包裹时眉眼弯弯的笑脸，沈鸿飞嘴角眉梢爬上掩饰不住的柔情笑意，然而，他可不愿意承认，这份讨好里夹杂着自己一夜未归的歉意。
  那一抹隐隐不被发觉的期待在瞧见眼前这副场景时尽皆化作漫天流火，晃得他眼膜刺痛，提着纸袋包裹的手倏忽收紧。尽管依旧不喜欢这被别人左右而不受自己控制的情绪，但这一次，他似乎终于有了些许不同与以往的认知，可这仍感陌生不安的认知真的可以为他所接受吗？
  再一次，沈鸿飞压抑着本性，违逆了本心，强压着满腔怒火和闷气转身离开。
  屋内，沉睡中的颜笑翻过了身，糯糯地轻呼一声：“夫君，你回来了。”
  裴斐嘴角一撇，低头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