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修罗的战场，无限逼近于神域的两个人仿佛把地狱投影在了人间。
  蒸腾的热气，不止的冷雨，呼啸的狂风，折断的铁剑，无一不在述说着这场战斗的恐怖与恢弘。
  战斗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黑火隐入水雾之间，就像是熄灭了一样，没有再燃起。
  雨落缥缈，男人握着一把断裂的剑，冷厉地凝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丝丝缕缕的鲜血无声地溢出伤口，如汇流的小溪般，流过了男人的手间，渗入了他的手心，与雨水一同打湿了他手里的剑柄。
  雨依旧在下，风不停地吹，混合了鲜血的雨水越积越多，透过细密的指缝，凝成一颗又一颗血色的水珠，悬挂在男人的手指末端，尔后，划过那把断裂的剑，直至悄然坠下。
  夜雨纷纷，水落无声。
  男人沐浴着雨，淌水前行，他随手丢掉手里的断剑，又随手拔起一把直插在大地上的长剑，面容肃穆，冷冽的双眼里，露出了一种朝圣般的庄严。
  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如一位欲要面对神灵证道的朝圣者。
  历经了漫长的跋涉，他终于走出了那片黄沙覆盖的荒漠，来到了他的终点站，那座久违的神殿。
  这也是他的初始时出发的地方，只不过换了个模样。
  他堂而皇之地漫步在这座被雨水与白雾笼罩的废弃神殿里，脸上却看不见一丝的敬畏，因为对他来说，神早就死了。
  他带着漫天的飞剑而来，将它们一把一把地插入泥沙之中，只为了更好地换剑、拔剑，他似乎把整片沙地都当成了自己的剑鞘。
  白雾被雨水冲刷着，渐渐淡了几分，黑色的微光不知何时亮起，漂浮在雾色的深处，就像有人走到在这片神圣的废墟中央，在那座偌大的祭坛上，燃起了一团祭天的火焰。
  风里的呜呜声开始密集了起来，晦暗的声音就如秃鹫一样嘶哑，盘旋在四面八方，仿佛有着无数亡魂被这鬼魅般的黑火所吸引。
  它们尾随着男人的脚步，聚众抵临了这片云雾缭绕的地方，犹如漩涡般，蜂涌地冲向那座祭坛，又像一群狂热的信徒，仿佛那里有着它们共同信仰的神灵，会赐予它们解脱或者力量。
  男人手里的剑轻轻颤动着，四处鬼影森森，飘忽的气流带来了亡魂们热切的嘶叫以及绝望的哀鸣，环绕在他的耳边，就一座无数维度重叠起来的空间所发生的诡异回音，瘆人可怖。
  然而，这并没有用，男人无动于衷，表情逐渐回归冷漠，似乎连那份庄严也舍去了，就像是一步从废弃的神殿踏回炼狱里的修罗场。
  似乎冷漠本就是他的面色，而方才的庄严和肃穆，只不过一个临时的面具，就像一场战前的、可有可无的祈祷仪式而已。
  如今，他重回了战场，即便是戴上那副无关紧要的面具，也不会让增加他半点战力，那索性就不戴了。
  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不再相信神话了。
  炼狱修罗场上的战斗，不需要任何的感情，也不需要任何的信仰，绝对的冷漠，便是最锋利的武器。
  忽地一声清越的剑鸣，恍如划破黑夜的曙光，自虚无中响起，从遥远的过去刺穿到不知的未来，横划过梦与现实的分界线，来到了这场萧萧夜雨之中。
  男人不知何时挥斩出他手里的铁剑。
  “老师，”男人轻声说，“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认输，也像道别。
  那场“谁先开口，就算谁输”的无聊游戏，终究决出了胜负。
  有一阵风迎面拂来，冲淡了男人的微声，也吹散了他的身影，下一刻，他破开水雾，突进了雾色的深处，一剑斩向那团微闪的火光。
  噗的一声闷响，铁剑与鬼爪如同故人重逢般相遇在风中，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铁剑微拧，鬼爪轻颤，一声若有若无的破碎声蓦然响起，就像有人在旁边轻轻地鼓掌，为他们的久别重逢奉上祝福。
  墨色的血液无声地滴淌，击打在水面上，腾起一阵阵酸性的白烟，直长的剑身隐隐地折下、崩裂、破碎，细碎的铁片失重坠落，湮没在白烟里，就像回炉再造。
  没有任何的停顿，男人立马松开了手里的断剑，一个转身，探手伸出，顷刻之间，他又拔起了另一把剑。
  这是一把乌色的剑，样式很古朴，没有任何的纹路，就跟一根大黄蜂腹下的毒刺似的，无光而锐利，隐藏在黑夜里，甚至难以察觉出它的轮廓。
  适用于刺杀，宜一剑了断。
  没有任何的动作衔接，男人的剑宛如流水行云般顺畅，忽地再次划开了迷雾，速度之快，甚至看不到他的剑影，像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光，令人误以为这只是一个眼花的幻觉。
  蜂刺扎入皮层，掠过少许的血肉，快速地刺入骨骼，落在关节的隙缝里，似乎遇到了阻碍。
  但，停滞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又一声闷响，下一个刹那，男人就把剑送进了少年的身体了。
  再也没有丝毫的停滞，蜂刺继续长驱直入，猛地擦过了骨骼与骨骼之间的对接面，再一次掠过血肉，冲出皮层，带起一阵细碎的骨屑与黑血，最后插进了沙地了，就像是串着对手的膝盖，收剑回鞘。
  男人一剑洞穿了少年的一边膝盖骨。
  少年没有出声喊疼，即便是那个“谁先开口，谁就算输”已然宣告完结，但他仍不肯大吼出声。
  嗡的一声轰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却又透着某种自然而然的意蕴。
  又一把剑破开水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冷风之中，就像一条出水的狂龙。
  男人探手，猛地抓住了那一把剑。
  这是一把深蓝色的阔剑，阔大的剑身上镌刻着流水般的纹路，镌刻在剑的两面四边，围着两边各一条的蛟龙飞舞，就像是猛龙过江时，两边激起的重重水花！
  蛟龙的龙头朝向刃尖，龙尾对向剑柄，似乎两边刃锋向下合一的剑尖，就是这两条猛龙争夺的沧海遗珠！
  珠光暴涨，横贯一切迷离与虚妄，由静止的一个点，瞬间化作一道疾行的直线，戳进少年的身体，洞穿他的后背，切开他的心脏、他的肋骨。
  下一刻，破开胸膛，悍然冲出！
  厚重的剑柄无情地撞向他的后背，推着他，无可阻挡地坠向了地面。
  剑尖入地，剑身剧颤着轰鸣，就像两条仰首的蛟龙，腾起到大浪之巅，呼风唤雨地对着苍穹怒吼！
  男人的这一剑，把少年钉死在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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