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对赌
作者:乐土土土土.      更新:2021-01-09 15:22      字数:3184
  “我拒绝。”
  清脆的一声回答,就像透明的玻璃砸在坚硬的地板上,掷地有声。
  余留的声音很快就被风吹散,无人说话,沉寂下来的空间里,忽然多了几分冷意。
  那是风带来的,冷风挟着暴雨,掠过潮湿的大地,嗖嗖地输送过来,刮过人们的脸庞,渗着几分入冬的意味。
  差不多也该到冬天了吧?
  金黄色的秋天总是走得那么的突然,让人没有一丝丝的防备,仿佛一个不留神,大地忽然就白了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好几场秋雨叠加在一起,更是寒上加寒,雪上加霜。
  带着湿气的冷流总是容易令人犯困,想着要躲在暖暖的被窝里,好好地睡上一场大觉。
  那头名为‘秋天’的秋老虎也不例外,翘起尾巴,缩了两缩,就溜回洞里头打盹去了。
  于是,冬天便不知不觉地来了。
  冬天,本就是呆在家里睡大觉的季节,即使是偶尔间的出门几趟,也都要把自己包得厚厚的,实实的,披上了一层大棉袄之余,还要再围上一圈大围巾,生怕一不小心,便害了感冒,那又是一桩麻烦的事儿。
  对于需要冬眠的人们来说,‘麻烦’就跟过节时长辈们的唠叨一样,一见面,就说个没完没了的,想要打断他,又不知该何从下手。
  当然,对于天鸽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来说,长辈这种存在,是绝品,稀罕货色,算来算去,好像也就她的姐姐算得上是一个。
  吹到了来自冬天的冷风,天鸽忽然想到了温暖的壁炉,下意识地抱紧了身后的女孩,似乎是害怕她冻着了。
  ...
  “您是要逼我动手么,”男人叹了口气,“您知道的,我本无意伤害您的,师姐。”
  “那你不怕我伤害她么?”天鸽冷冷地说,“现在,她就在我的手上,陷入昏迷,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只要我想要杀她,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旦我这样做了,”她顿了顿,凝视着男人的眼,“你根本没有任何挽回的空间。”
  “您不会这样做,因为您也需要她,她是师娘的转世,是打开神殿之门的钥匙,”男人缓缓说,目光平平地对上那双深蓝色的眼,“如果杀死了她,您将永远失去打开神殿之门的资格。”
  他们说话的速度几近相同,仿佛约定好的,要用一种缓而又慢的声调交流,任由不知疲劳的冷风替他们传达彼此之间的话语。
  低吟的风声中,似乎缱绻着一种默契和不忍,那都是些由感情酝酿出的产物,是有感而发的。
  有人说过,感情这种东西就跟玻璃似的,好像越是透明无杂质的,越是容易碎掉。
  打碎一段真挚的感情,就跟砸碎一件玻璃制品那般的容易,仿佛随手一扔,大家便能一了百了,相忘于江湖。
  说来轻巧。
  可是,谁又舍得亲手打碎自己的曾经,谁又舍得亲自对抗爱过的人呢?
  那些都是我们活着的记号啊,就像大树的年轮,一圈一圈地刻在芯子里,用粗糙的外表紧紧地保护着,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仍旧坚守如一。
  这样做很难,也很累,可以不这样做,就会感觉跟白活了一样。
  人的一生,不就是为了守住这些活着的证据么?
  ....
  又是长久的沉默,冷冽的狂风依旧如故地吹着,嗖嗖又呜呜,呜呜又嗖嗖,仿佛是在唱着某首绵长的古老歌谣。
  .....
  “万一我不想打开了呢?我厌倦了这一切,”天鸽忽然开口,“就如你口中所说的,我们都是错的,既然是错了,那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还有,你给她的未来也是错的,”她轻声说,“与其让她那样麻木地活着,在枯寂中死守无数个百年,还不如早点让她得到解脱,远离这场残酷的游戏。”
  “她也是您的师侄。”
  男人小声地说,像是在提醒。
  “没错,”天鸽淡淡地一笑,“她不止是我的师娘,她还是我的师侄,她生来就带有那么多的名衔,什么‘猎魔人之后’,‘世界之脑’,‘时零’转世,贵族子女,等等等等,多到数不过来。”
  “好像她就是为了拯救世界才出生的,如果有一天,世界不需要她拯救了,”天鸽扭过了头,静静地看着身后这张沉睡着的脸,轻声说,“那么,她就可以去死了。”
  “师姐,”男人说,“没有人能够单纯地为自己而活着的,每个人生来都会带着无数条代表因果的丝线,那一条条丝线连接着每一个人,令人们走在了一起,由此组成了社会,共同编织着未来。”
  “未来是属于进化的,即使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仍由着物种慢慢地进行演化,世界的法则也还是会把我们推上了这一条进化之路,”男人顿了顿,“我认为,我将要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加速了世界必然的进化过程,从而减少了途中更多的无谓牺牲。”
  “因为,进化最后的结果是既定的,无法更改,即使没有发生在我的女儿身上,也会发生在她的后代身上。”
  “那就让它发生在后代的身上吧,”天鸽轻飘慢飘地说,不知不觉间,用上了那个秃头的语气,“反正到时候,我肯定已经死了,也不会看到这糟心的一幕。”
  “您是在逃避。”
  男人说。
  “对啊,我是在逃避啊,我都说了,我是很自私的人啦,”天鸽认真地说,“一个自私的人,她胆小不是很正常么?”
  “您说的是。”
  男人点点头,表示回答。
  “喂,”天鸽忽然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男人好奇地问。
  “赌那个秃头,”她朝着风尘遮蔽的地方努努嘴,“赌他死不死得了,如果他被人打死了,我就把女孩交给你,如果他没死,那你答应我,”她轻轻地说,“给她一点父爱吧,哪怕短短几年也好。”
  “成交。”
  ...
  狂冲的劲风迎面袭来,浑身浴血的男人瞪大了腥红的血目,低喘着呼吸,他死死地盯着风吹来的地方,用钉子一般的眼神。
  此时此刻,他的视线就像是被人用力地钉在一个老赖身上似的,时刻警惕着他的动向,生怕他脚底一抹油,忽然就溜了。
  喘息的声音低了下来,昏暗的空间里,混沌无序,男人的目光如炬,明亮的瞳光仿佛打破了环绕在周边的迷瘴。
  下一刻,他猛地振臂挥拳,拳风对撞向劲风,就像两股奔涌的狂流相冲!
  对冲的那一刹那,无比热烈的狠意浓缩在他的眸子里,炽热的战意在熊熊燃烧,他将意志转成了力量,无数次被掏空的体内,又无数次得到了补充,就如地底冲破地表的岩浆那般喷薄出来!简直就是火山爆发!
  尽管如此,他仍旧觉得很吃力,有一种感觉,仿佛是在用灵魂去对抗眼前这团浓烈的黑火,就像人类伸手撼动那轮苍穹顶端的黑日那样的飘渺。
  古老浩瀚的威压从天空逼来,愈压愈深,那轮无法撼动的太阳紧跟着沉沉地碾轧下来,黑色的火光瞬间填满了琅轩的视野,眼前一片漆黑。
  怒涨开的温度,炽热到了极致,仿佛能够融化大地,但又透着一股森冷,仿佛又能冻结大海,恍若这是一场地狱袭来的烈火,灼烧和霜冻交替着进行。
  一张狞笑着的脸庞蓦然显露在火光里,极寒与极热交错在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珠里,涣散出一种痛彻心扉的快意。
  残忍至极的杀意,单从他的眼神里,就能准确地解读出来。
  他把这个碍事的男人杀掉,当作试刀的活体,然后...他还要取走这里所有人的命!
  震耳的迫击声第无数次响起,震彻风沙暴虐的天地,燃烧的鬼爪与震血的铁拳犹如两发直向相激的破甲弹,爆发出的冲击波,震慑四方,夹卷着男人榨干喉咙般的怒吼声,射向天空!
  狂潮一般的痛意从拳面上涌来,骨骼传来碎裂的咔嚓声,撕裂般的痛意炸开在琅轩的脑海里,令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接连不断的黑暗,无间隔地续上,冥冥之中,仿佛把他带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里,沉溺于其中。
  那是亡灵的海洋,四处潜伏着腐朽的鬼魂,它们隐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试图攫住男人的灵魂,拉着他,一齐沉沦到死亡的深渊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破风的呼啸声瞬息冲破了深邃的黑暗,浓稠的黑色里,一缕微弱的金光乍现,浮露出来,就像一缕残存的烛火,一条微小的金鱼,顶着被狂流卷走的危险,妄想着穿越大海,来到海的这一边,握住他的手。
  真他妈是个白痴,这不明摆着来找死的么?
  男人发自内心地想要痛骂,一时之间,却又使不出力气喊话。
  时间就像沙漏中的流沙那样,缓缓地滑动着,当那缕金光变得更加明显的时候,忽然化作了一把钥匙,直直地插进男人沉寂的心脏,打开了他心中最后一道枷锁,释放出了他最后的力气。
  “滚,快他妈给老子滚,你这个白痴!”
  男人猛地抬手,试图抓住了这缕光,同时对着天空咆哮大吼,像一只发怒的雄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