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域的话，震得秦小子身体颤抖了一下，脑子格外清明。
  刚才有一丝浑噩的头脑，现在清醒至极。
  是不是曾经有人问过他一些问题。秦小子又在脑子里极速地想着，有人问过他，如果离城被毁灭了……如果有一天离城不在了……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如果有一天，离城这座城破了，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剩不下了，仅仅是一片废墟……不是，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只有离城才有护者。
  秦小子将身体努力站直，身体极为疲倦，但心里很清楚，从未有过的清楚。一片清明，清清楚楚地支持着他的身体。
  秦小子的动作，让楼域又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你真狼狈。”
  秦小子现在确实狼狈，他身上都是自己的血所染红的，一块一块，脸上也遍布着淤痕，血块。
  “我知道。”秦小子道，他坚定地往前迈了一步，“虽然狼狈，但仍未死。”
  “未死，很好。”楼域道。
  “是。”秦小子对晋凡大声道，“晋凡，走。”
  “要滚你滚！”晋凡恨声，“我不会离开离城半步。”
  秦小子再看了他一眼，竟然向前踏出了一步。这一步，让晋凡的心冷得很。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个和他一起守护离城的朋友，竟然现在要走了。
  秦小子是真的要走。
  必须离开了。
  天际的昏黄向下极速压着。
  秦小子仰头看了一眼，望舒的法能比之前更快更强。秦小子又坚定地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身体很倦，流出的血多得难以算清，要流尽。骨头怕是都碎了，这么疼，但必须走。昏黄的天际，法能压迫得极重，秦小子不由佝偻下身体。就算走，真能离开吗？
  不一定。
  但秦小子还是要试试。
  他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你跑得了吗，胆小鬼。”有人再次喊道。是五阶修者们中的一个。那些残破的五阶修者们，在这场寂静中一直茫然地立在地上。在最后的时刻，他们有拼死的勇气。
  但他们并没有死。
  当这些瞬间爆发的勇气消散后，昏黄的绝望光芒再次压下，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哪怕是秦小子喊了离开后，他们也没有人动。
  有拼死勇气的人，这一刻，怎么能走？他们要与离城共存亡。
  所以只有秦小子往前走了一步，其他人都没有动。
  “胆小鬼，你那么怕死吗？”
  这些人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哪怕是耳力退化，这些声音秦小子还是听得很清楚。但他没有停，仍旧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向前努力地跨出一步。
  “走！”
  秦小子再次喝道。这一声呼号让他呕出一口鲜血。还有多少血能在这个地方流？身体里还有多少血？这些都是不知道的，他只想走，走出这片绝境。
  “自己滚吧，胆小鬼。”
  “离城没有你这种废物。”
  骂声在这时，成了天际间唯一的声音。轰鸣声过后，巨大的轰鸣声过后，整个离城的废墟上只有指责，指责这个混蛋，这个想要抛弃离城的混蛋。为什么不跟离城一起死？大家都有拼死的勇气，为什么就这个胆小鬼没有。
  “你刚才不是已经决定要拼了吗，怎么现在想要活着了？”晋凡嘲讽道。现在的晋凡，对眼前的朋友尽是不满。应当留下来的，为何不肯殉城？
  城破了，就应该殉城，凭什么走？
  离城没有这样的废物，不应该有。刚刚那些震撼的战意，汹涌在离城上的战魂，还未遗忘。秦小子也站在这些人中间，为什么仅仅这片刻，他就变了？
  秦小子没有理他的嘲讽，也没有回嘴。他要把力气留着，走出这片废墟。还活着。如果拼死的结果是死，那可以坦然面对死亡。但如果还有一口气，就该努力活下去。
  不甘心。
  从来都有的那种不甘心。
  死很容易，但还是想活下去。秦小子就是想活下去。还有为了他刚刚清晰的那个念头，必须要活下去。
  裂骨的巨痛丝毫没有缓解，身上的血流得更多，整个身体都在被榨走生命的能量。尽管如此，秦小子还是不想死。走不出去，然后死掉，可以。被法能打死，可以。怎么都可以，但绝对不是自己停在这里等着这一刻的来临。
  这种执着就是烙印在他骨血里的。
  “走。”秦小子再次喊道。他没有对着任何人，每走一步，就尽力地喊一声，让这些人走。
  这次他没有再抬头了，不再去看向下压的法能，也不再去看什么。他要看的只有眼前的路，必须走下去，走过去。
  昏黄的天际，威逼沉压下有着一丝的光线。在这一丝光线里，秦小子走得很坚定。
  尽管坚定，秦小子也能感觉到法能的压迫，这种压迫恫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些失去防护力量的人，还在呆呆地原地凝立着，在嘲讽着这个逃跑的胆小鬼。
  他们不走。
  他们要和这座城共存亡。
  他们和晋凡想的一样。
  应该殉城，理当殉城，不应该这样跑。怎么能跑，他们是离城的兵士，绝对不能跑。这是他们的勇气，是离城不屈的战魂。
  “走。”
  秦小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很低了，他的嗓子已喊不出什么很大的声音，巨痛，每一寸身体都在痛。
  必须要走。
  这是支撑他的信念。求生的信念。
  “滚吧，废物。”
  “废物。”
  “丢脸的废物。”
  “我们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战友。”
  “呸，废物。”
  谩骂声四起。在天际昏黄的压迫下，没有反抗能力的这群人，已经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动作。但他们还有嘴，这一刻，咒骂这个逃跑的废物，比骂明界更重要。凭什么跑？守城失败，就该殉城。
  “胆小鬼，废物，无耻的东西。”
  “只想着活命的废物。”
  晋凡看着秦小子离开的背影。耳边的谩骂声四起，在废墟上行走的秦小子狼狈不堪。这是他应得的。没有人想跑，只有他一个人，想要逃跑。
  逃跑的人，就活该被骂。
  甚至应该被杀掉。
  现在所有的人都没有法能，如果有，他们也许会执行。秦小子仍旧在往前走，依然在喊着“走”，哪怕他已发不出很大的声音，甚至只是张张嘴，仍坚持着。
  “无意义的坚持。”楼域淡淡道。
  晋凡就在楼域近处，看着这个可怕的人，晋凡眼睛里只有恨。这个让离城毁灭的人，又凭什么在这里评论？
  但偏偏这样一个人，所有人都无法对他做什么。就连骂，都不曾对他。
  下压的逼迫骇得人更难喘息，咒骂声却没有低下来。
  哪怕是死，也要骂这个叛徒，骂这个废物，就算呼吸不畅，这种咒骂还是一声高过一声。天际的昏黄越发浓重，密密地昏黄色也不是最初看到的颜色。
  从天际晕染而来的昏黄，变得更清冷透亮，光线也变得刺目璀璨。
  爆发的光芒，是望舒法能达到极点的标志。这种强大的法能，是前所未有的。秦小子即使不抬头都很清楚，法能爆发后，整个离城，甚至周遭都会被强大的法能所撕毁。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和前边每一步一样坚定。
  法能爆发后，在这个范围内也许会死，可他不能这样等死。要走，要求生，要努力地活着。
  望舒爆发的法能极高，在离城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突然而来的光辉，照耀了整个离城。
  这片光辉清清冷冷地铺洒在离城的地面上，将离城照耀出前所未有的亮光。那是法器不能比拟的光芒，人造的法器，如何能和神器争辉。何况是清冷的光芒，闇界千年来不曾见过的属于月的光芒。
  当这片光辉完全洒在离城上空时，光辉下，废墟更显得残破不堪。光辉将秦小子佝偻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废墟上。
  背影看不出残破，但他这个人，分明和这处废墟一样残破。
  谩骂声没有停歇，没有停歇的一刻，一个人骂完了另一个人接着骂。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在死亡边缘，即将来临的时候，这一份咒骂能让他们得到短暂的满足。
  眼前这个人，也确实该骂。在这一片咒骂声中，秦小子的步伐依旧坚定。他就是要走，就是要离开这片废墟，就是不愿意和离城共存亡。
  秦小子走得很坚定，他没有停留下来的时间。人必须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什么时间应该做。秦小子就是这样的人，他很清楚。他的脑子格外清楚，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明，就是在往前走，就是要走，求生。
  求生的意志这一刻无比强烈。
  这些谩骂，这些咒骂，都在他的耳边，他听得一清二楚。
  “滚吧，废物。”
  “胆小的东西，你要能活下来，就缩到角落里。”
  “别出来了！废物。”
  秦小子觉得自己确实是废物。清晰地知道是废物，因为只有废物才会跑。他还是选择了跑。他勉强支撑身体的力量，此刻都用在走路上。
  废物。
  废物。
  秦小子也在心里咒骂着自己。咒骂自己，可仍旧要走。他选择了一条很废物的路，只有废物会走的路。
  脑子里很清楚，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走这条路。
  身后的光芒更剧烈。整个清冷的光辉洒满了离城。如果这是月光，现在离城便在月光里，沐浴着最让人舒适的月光。
  可惜，这是法能。是明界神器的法能，带来毁灭力量的绝望光芒。
  光芒已在天空完全汇聚，昏黄淡去，天空上只剩下一轮圆月。舒朗的月光，照耀了废墟的每一处。有光芒的地上，连天空都能看清楚。这一击落下，整个离城将彻底在闇界消失。包括废墟上的很多生命。
  “我曾经说过，他让我来战场坐镇，是会后悔的。”楼域道。他永远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你既然已经看到了离城的毁灭，为什么还不走？”晋凡凶狠地瞪着这个人，他一定要看到最后完全的覆灭吗？
  一个这样的人，晋凡只觉得作呕。
  楼域看着晋凡，抬手指了指远处沟壑上坐以待毙的五阶修者，淡淡地问，“你说，他们为何只在咒骂那个逃跑的人，而不骂我一句？”
  晋凡扭过头，不去理这个人的嘲讽。楼域说话的语调，只能让他觉得想吐。
  楼域偏偏在此时道：“因为他们还有一丝幻想，幻想我会帮助他们。包括你，你也有。所以尽管很憎恶，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对我出言不逊。”
  狠狠的一根刺，扎在了晋凡心上。
  他说得没错。
  无论怎么憎恨，晋凡心底还有一丝丝的希望。希望楼域能在最后这个时刻，帮助离城。这一丝微小的希望，是离城最后的救命稻草。尽管楼域拒绝过，可还是保留着这份希望。
  这根刺扎得晋凡不由蜷俯下身体。
  他看到了楼域的手。普通的一只手，搭在了墨色的刀上。从未注意过的刀，黑漆漆地，在月光里，黑得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