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凤碎落了。
  光凤崩散的碎片从天上落下。
  秦小子看着，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更多。绝望，浓重的绝望。出生至今就守着的地方，这片土地，要在他们手里被毁灭了。
  离城要完了。
  离城要完了。
  重复不休的念头一再强调着这个事实。
  愧疚，懊悔，恨。秦小子想大吼，像方才一样怒吼，像方才一样斥责很多人。斥责那些畏惧的人，说他们放屁，不要动摇军心，让他们闭嘴。
  秦小子张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没有法能，没有力气，只有疼。只有无尽的疼，懊悔，和这个没有任何用处的身体。秦小子喊不出，也没有能喊的话。连自己都清楚地知道，离城要完了。完在他们手里。这时候自己还能说什么？
  默默地流着泪，为这个废物一样的身体而恨。秦小子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他只恨自己无能。
  昏黄的天际下压得越发沉重。呼吸困难，身体有什么东西被挤压出去，要把空气挤压出去，连血都要被挤压出去。血流得更快，顺着手上的皮肤纹路，一点一点血珠溢了出来。秦小子看得很清楚。这一点红色，红得刺目，慢慢地增多。
  这个破败的身体也要完了。
  知道要完了，秦小子挺了挺脖子，将头昂得更高。他什么都不能做，但最后也一定要站着。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他把身体绷得很直，越绷紧，越用力，裂骨的疼更厉害，溢出的血珠越多。手上的淤痕顺着皮肤溢出血珠，血珠在手上糊成一片。
  秦小子仍旧坚定地站着，甚至站得更直，一丝都不肯弯折。
  “你这是何苦……”楼域的声音又传在耳边。这个人，从天引破碎后，离城的事情就仿佛和他无关了一般。
  秦小子咬着牙，硬生生撑着身体，笔直地站着。在楼域的眼里，他所做的就是无用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只会让自己更痛苦。确实只会让自己更痛苦，裂骨的疼在身体里清晰地泛滥，没有哪一处不疼。
  可就是不愿意弯下身体，不愿意退一步。
  “很疼，但我愿意。”仰望着下落的昏黄，秦小子再次坚决道。
  楼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淹没在离城震动的轰鸣声里，谁也没有听见。
  昏黄下压得更沉重。光凤的碎片都被挤成粉末尘埃，再看不到一点痕迹。
  晋凡没有任何指挥了。他也不能再指挥什么。光凤破碎后，他的希望就完全毁灭了。强行开六阶法阵，本就是冒险的举动，是最后一搏。六阶法阵承担的损耗，他纵然是强五阶根骨，也负担不了更多。光凤破碎后，残能狠狠地撞击着晋凡。残能在他的根骨里撞击冲毁，将筋脉寸寸撞破，残能在他的身体里四处流窜，攻击着身体的每一处。
  疼。
  疼得晋凡已站不住，倒在地上。他强自忍着，蜷缩起身体，努力挣扎着站起来。站起来，这是离城，没有任何一个离城的护者，愿意在这片土地上狼狈。
  晋凡没有再指挥。
  墨色却还没有退掉。秦小子眼前，墨色的屏障仍在做最后的挣扎。这是离城兵士最后的坚持。不单单是他，离城的任何人，这一刻都还在坚持。以自己的方式在坚持。墨色之下，天地间再次升起巨大的锥形。
  巨大的锥形还是出现了，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样，同样的出现，撞击向天际的昏黄。
  这是离城的兵士们自发的。他们还在用四阶的战阵攻击着，希望能延缓昏黄下坠的趋势。锥尖凿在昏黄的巨块上，拼命地向里凿着。
  无功，还是无功。就像冰锥砸在巨石上，丝毫不能撼动半分。被粉碎的，只有锐利的锥尖。
  又是消散。
  没有再聚集的时间了。就算有，也都是无功。四阶战阵，对明界的神器，终究是蚍蜉撼树，迎来的，也只是最无奈的解决。没有办法了，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墨色屏障下，再次涌出暗色！
  暗色的雾，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突然间出现，弥漫在整个视野里。黑色的雾气，这是暗凛的黑雾！
  秦小子诧异地将眼睛睁大，他只能尽力去看，尽力去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
  从眼中溢出的眼泪和血，都模糊了他的视线。本就看不太清的视线，这时候模糊得厉害。秦小子抬手狠狠擦了一把，仅仅是这一个动作，裂骨的巨痛让他颤抖得几乎站不住，身体打晃。他坚持着将手狠狠擦过眼睛，血和泪都粘在手上，秦小子努力看着。
  是暗凛，怎么会是暗凛。
  墨色重新蒸腾，蒸腾得更厉害。腾起的黑雾向上飞腾着，黑色的雾气弥漫得更浓重，在黑色的屏障下飞舞成四散的墨色旋流。暗色旋流顺着屏障向上蒸腾，攻击着落下的昏黄。
  轰——
  又是一阵轰鸣。法能撞击的声音，释放更大的残能，震撼了整个离城。坍塌，倒下，又是一片残痕。
  是五阶修者。五阶里有人放弃了护阵，改换杀阵。这是他们最后想做的事情。一个人放弃后，紧跟着很多人都放弃了。他们不再防守，而是聚集法能，开杀阵。无所谓防御。反正也是防不住的。这道杀阵，最强的五阶杀阵，是离城战士们最后的尊严。
  墨色蒸腾翻涌，巨大的黑雾形成黑云在整个离城上空。墨色黑压压地笼罩着离城，庄严，肃穆，在黑色里暗沉着最深凝的决心。
  五阶修者们这时都开了杀阵暗凛，没有人想依靠护阵而活着了。不想在这样的环境里苟活。开杀阵，以杀阵去攻击，去化消，拼个同归于尽。
  都知道要完了。
  离城要完了。
  没有人退，没有人再往后退。
  翻涌的墨云下，再次腾起一片黑。微弱的法能，本不算微弱了。可在五阶杀阵下，三阶的法能又算得了什么？但它也真实的存在着，是三阶的修者。这个战场上最弱的人，最该退后的弱者。此时，也不再退却了。
  三阶也是杀阵。
  三阶杀阵五阶杀阵，拼成了不该出现的战阵。没有哪一次战争是这么混乱的，没有哪一个战阵是这么不讲究的。
  秦小子仰头看着墨色翻滚的云，眼泪流得更多。离城的兵士们，这是离城千年来不肯退后和放弃的信念。离城是战城，是闇界唯一的战城。
  秦小子流着泪，抬手又再次狠狠擦干眼泪。他将双手也抬得很高，用着五阶暗凛的起势，用着五阶暗凛流动法能的趋势，尽管每一次动作，都只是让骨头裂得更狠，让身体疼得更厉害。秦小子紧紧咬着牙，嘴上早就有血，齿根也咬出血，都顺着流出来。
  他就是要坚持。
  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起坚持。
  这是离城决不衰退的战魂，哪怕是他这个残破不堪的废物身体，也一定要坚持。
  失去法能的支持后，墨色屏障减淡，昏黄下落得更快。巨大的法压压迫在离城上空，承受不住法能的城墙，坍落下更多的碎片，直到轰然倒下。离城的城墙，在巨大的压迫里，完全地塌陷了。
  士兵们在塌落的地方哀嚎着落下。哀嚎，惨呼，痛苦的呻吟，在战场上到处都是。
  没有人退。
  没有人肯退下。他们仍旧在将法能提升至最高点，汇聚的法能再次挟带着离城人最后的力量，撞向昏黄，撞向明界的神器。
  “不！”
  晋凡急急地吼着。他努力支撑起身体，看着释放的战阵。怎么可能有用？失去护阵，没有护阵的防御，巨大的法能只会让一切都毁灭殆尽。
  不能死。
  不行。
  离城，离城的兵士，都不可以……墨色攻击向昏黄的一瞬间，下压的昏黄彻底粉碎了晋凡的神智，他向前扑出，紧跟着爬过去。什么狼狈，都管不了了。晋凡努力地向前爬着，他将手抓住楼域的衣服，“大教习，求你，我求你保护离城。”
  这是仅存的希望。
  仅存的希望。
  这个曾经给离城带来无限希望的人，这个时候，只能求他。晋凡不知道楼域为什么没有动作，楼域为什么不肯指挥，但只能求他。无论什么，这里能求的，也只有他。云翼，被自己安排护卫的云翼，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来？
  晋凡都不再想了，只有楼域，是他抓得住的救命稻草。
  “大教习，求求您，求求您救救离城。”晋凡跪倒在楼域面前，拼命地哀求着。
  楼域终于有所动作，他俯下身，将晋凡的手拨开，“你求我也没用。”
  离城上空，昏黄和暗色终究撞击在一起。狠狠地撞击，战阵交击神器的巨大法能，在天际炸出灿烂的光芒。轰鸣声震响着离城，比哪一次都要巨大的轰鸣声，脚下的地脉震动不已。不只是震动，随着震动，地上裂出一条条沟壑。
  本是一块的离城地脉，在巨大的震动里，各自散开。地面上拉出一条又一条的深壑，像是地下张开的巨口，吞没着地上的一切物体。
  坍塌，然后被吞没。倒下的房屋，一座又一座，都被吞没进深深的沟壑里。
  惨呼，哀嚎，被法能所击溃的离城兵士，残能将他们卷得高高，再狠狠地抛下来，砸进沟壑里。
  如果世上真有地狱，眼前尽是无间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