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亭上春光好,亭下生意旺
作者:墨里有泥      更新:2021-01-09 06:00      字数:4243
  漓江畔有一座大名鼎鼎的山,叫漓山。
  山有大名,多因其高,或因其大,或因其有仙。前二者对漓山可谓是一点不沾边,道州多崇山峻岭,像是九阳山的山门,高达九千丈,而两仪门的主峰更是夸张到了三万三千丈,不足千余丈的漓山自然不能算得上稀罕。
  漓山稀罕在来过这里的人。
  三百年前,时任观星榜第一和第二的刀客在这里展开惊天一战,漓江水分成两股,远处的巨山被人斩断只剩下一半,从此世间只闻剑客不见刀,这座不知名的小山也被冠以漓山。
  漓山本是离山,因靠着漓江畔,文人骚客在此怀古而归,研墨推卷写作漓山,写的多了,叫的人自然也多了,这可真不算是个美丽的误会。
  三月上旬的某一天,清丽的日头连个招呼都不打,一溜烟的就没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春雨,再可爱的春雨下得久了,自然也有些恼人,更何况是疾行在山林间的马队。
  连带着拉车在内的八匹马在度过漓江后,走的就有些慢了,入夜时没有星空,只有寒风和夜雨,拉车的马夫看了一眼靠江的简陋茅棚,微微蹙眉,他微抬下颌,透过左手边密林缝隙看到了隐约的火光,扭头轻声说道:“公公,前方好像有客栈。”
  “去瞧瞧。”车内的帘子不动,只有一人的声音伴着微微咳嗽声传来。
  小楼的石阶这几天就没干过,白日的春雨到了夜间就变得大而急促起来,顺着二楼微微翘起的屋檐连成了一道道雨线,哗啦啦的打在石阶上。
  黑衣人纷纷下马,挂在腰畔的刀鞘被夜雨洗的发黑。其中一人抽出身后的黑伞,身子前倾,伞沿朝前压低,全然不顾自己被雨水淋得湿透。
  青色的车帘被人掀开,一个脸白的男人用一块白手帕捂着嘴缓缓地走下车子,进入伞下,白手帕露出的一角绣着一朵好看的梨花。
  脸白的男人在咳嗽声中,在雨声中,在脚步声中走入了算不上二层楼的二楼,正准备打烊的夫妇有些无奈,穿着红袄的老板娘搓了搓手,尴尬的说道:“我们这里没有客房。”
  撑伞的汉子冷声道:“准备些热乎的食物,剩下的你们忙你们自己的。”
  老板娘望向木讷的汉子,汉子随意的将抹布搭在了肩头,然后挥刀剁肉,后半夜,小楼没有像往日那样熄灯,因为有人留宿。
  那穿着黑衣的八人分别坐在两桌,脸上像是敷了白粉的男人独坐一桌,看眉眼间透着的寒意,想必是贵人之流。
  夫妇二人不敢懈怠,晨起一早,便送水送茶,好在对方随从也是阔绰,仅一日的功夫,夫妇二人赚的就比小楼开张以来都要多,实在是欢喜的紧。
  第二日中午,天光依旧是阴沉沉的,风从四面八方来,穿过小楼又往四面八方去。
  小楼外不足数十丈的距离,两人联袂而来,其中一人身穿儒服,对襟黑带,腰间绑了一根黑色的木棍,像是乡间私塾先生的教棍。
  另一人穿着有些破旧的青衫,对襟白边,两道浓眉平展,左边却被一道伤疤缺了半道眉毛,腰畔随意绑了一柄细长剑,很有些奇怪。
  青衫男子瞥了一眼儒服男子的腰畔教棍,双手揣到了袖子里,调侃道:“董教习,还拿着这木棍当宝呐。”
  儒服男子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青衫男子展眉一笑,只是左眉一道伤疤平添三分凶狠,“我说您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整日里摆着一张脸,累不累,我看您就别揣着这根棍子了,我给您兜着,算是我这个曾经做学生的,给您老敬敬孝心……”
  “混账!”
  话未说完,探出的手就被儒服男子一掌拍开,从中州皇城一路东进,路途遥远,身负书院重命的董教习一路看管着这个刚从刑部天牢里提出来的死囚,除了要忍受恼人的春雨外,还要忍受他一路上的聒噪,本就呆板严肃到骨子里的儒院教习可谓是苦不堪言。
  看着对方一袭儒服飘飘,独自走向小楼,青衫剑客朝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什么玩意儿。”
  木质的楼梯踩在脚下嘎吱作响,连带着嘎吱声还有青衫剑客的刻意调笑声,当他走入二楼内,看到那桌独自安坐的脸白男人后,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上堆笑,上前抱拳施礼,“黎公公,什么风儿把您也刮来了。”
  黎公公连正眼都没有给他一个,只是对儒服男子微微颔首,声音微尖道:“咱家见过董教习了。”
  中州三花监和百圣书院向来没什么来往,甚至各自还看各自有些不顺眼,但对方主动打招呼,又都是因同一目的而来,儒服男子也不好太不给面子,便揖手施礼,算是见过。
  青衫剑客见黎公公无视他,也不气恼,只是嬉皮笑脸的和董教习同坐一桌,然后对老板娘大声招呼,上酒上肉。
  剁肉的汉子抬头瞥了一眼众人,心中泛起了嘀咕,看来自己提前腌好的肉要用上了。
  一连三日春雨,不止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甚至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这帮人吃住都在小楼内,丝毫不嫌弃这里简陋,寻常打赏更是金银多多,让夫妇二人的眉眼间的笑意愈发的浓郁起来。
  第三日的午后,剁肉的汉子无肉可剁,就下楼牵出一头养着的黑猪,准备当场宰杀。
  一个穿着草鞋,头戴笠帽,身披蓑衣的黑脸虬髯的大汉从远处走来,看着楼底下准备磨刀杀猪的汉子,他微抬帽檐,拉渣的胡子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口白牙,应该是在笑。
  “刀不错。”
  剁肉汉子明显木讷,对于对方善意的搭腔,他没有回话,只是将目光落在对方的腰畔,那里有一把寻常的朴刀。
  穿红袄的老板娘攀在栏杆上招呼着斗笠汉子,汉子脱下了蓑衣,走上小楼,底下剁肉的汉子一刀划过,猪都没来得及叫,就命丧黄泉,鲜血洒了一地,没入土层。
  看着那杀猪一刀,二楼门前的男子取下了斗笠,笑道:“刀不错,人也不错。”
  剁肉汉子剁着肉,始终没有回话,像是个哑巴,又像是个傻子。
  又三日,春雨转急,雨点更大,打的屋檐啪嗒啪嗒响。
  一艘小船缓缓地从漓江某段而来,撑着竹篙的痩老人抬头看了一眼漓山上的亭子,将船靠着岸边停稳。
  船头吃重,微微下压,贴着水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穿着恶俗金钱袍的胖子双手提着滚圆的肚子,费力的一步跳到了岸上,船身骤然减轻,猛地朝后一仰,掀起一片水花。
  痩老人从船舱内捧出了一个小泥炉,递到了胖子手里,胖子屈指微弹,弹开了一枚落在肩头不化的雨珠,轻声叹息道:“出来一趟,得损失多少钱?得损失多少钱!”
  两句话,一个意思,只是情感不同,前者是问,后者是疼。
  痩老人无奈苦笑,又捧出了一枚茶叶罐子,递了过去,“阁主莫要介怀,总能赚回来的。”
  胖子不在多言,捧着泥炉茶罐看了一眼山巅,然后顺着崎岖的山道朝上走。山路崎岖,并不好走,顺着陡峭的山壁开凿出的石阶一路湿滑,更增添了两分险恶。胖子爬的气喘吁吁,险象环生,但并不慢,上到山巅,也不过是数息之间。
  山巅有个四角翘起的亭子,正对整条漓江,这个亭子武帝当年坐过,剑客和刀客坐过,前不久韩雅儒还在这里踹过许东阳,现在亭子内坐着一个颇具威严的中年人。
  中年人长得很美,无关经历风霜岁月修为,只看长相。如果洛道此刻在这里,难免要赞叹,这男人长得像莎莎一样美。
  十三郎肯定会给洛道一拳,告诉他是莎莎长得像这男人一样美。
  捧着泥炉茶罐的胖子脸上露出了震惊到恰到好处的夸张神情,就连嘴巴张大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呀!好巧啊!陛下也在这里。”
  面无表情但依旧美到近乎惨绝人寰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心想这胖子的虚伪程度又增添了不少,一向奉行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的原则的你,破天荒的将破虚舟停在山脚,徒步爬山,以示尊敬,何必到了现在还假模假样的装出一副巧遇的样子来,当我是白痴还是当你自己是白痴?
  胖子将泥炉摆置在了石桌上,晃了晃手中的茶罐,揭开了盖子,一股炸香味扑鼻而来,便是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也微微动容。
  留意到对方的表情,胖子心中一喜,就知道你好这口。
  他笑道:“陛下来的巧啊,狮峰龙井,明前的,一芽一叶,顶呱呱。”
  看着胖子伸出一根大拇指,脸上的肥肉和双下巴下意识的抖了抖,作为南蛮妖皇的中年男子有些无奈,你这不还是心疼钱么。
  胖子擦了擦右手拇指上像是要滴出水来的翡翠玉扳指,绿光一闪,桌上摆上了两副茶具,他轻轻地一勾手指,亭外的雨帘像是被刀刃切开,山腰间的某棵古树应声而倒,一根圆木破空而来。
  胖子缓缓落座在对面,右手屈指一弹,迎着圆木出现了一股细风,雨中碦嚓一声脆响,圆木碎裂,变成了一根根小木条落在亭内。
  胖子伸手一招,木条一根根没入泥炉中,无火自燃,黄泥炉上的茶壶很快冒出了白雾,趁着烧水的空档,胖子摆席、插花、温杯、洗茶、闻香竟是一步不落。
  妖皇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袍子,心想让你这么个俗人学这许多茶艺,也是难为你了。
  胖子双手捧上茶盏,亲自给妖皇奉茶,神态甚恭,在中州的皇宫内,对另一位陛下,他也是这么干的。
  妖皇难得的没有拒绝,轻轻地啜了一口,嘴里传来了呼噜的声响,口齿留香,入喉一线,回味悠久。
  看着亭外的细雨缠绵,听着雨落亭角的声音,一般人遇到大好春光,于山巅亭畔听雨烹茶,此刻大抵都要说些诗兴大发之言,胖子也是如此。
  只见他一拍大腿,咂了两下嘴,长叹道:“这茶……真他妈好喝!”末了,似嫌意犹未尽一般,继续感慨,“不愧是是价值千金的宝贝。”
  前面都是屁话,后面那句才是真心话。
  茶过五泡便无味,这是龙井的坏处,而胖子显然没有加茶叶的意思,想来有些肉疼,两人枯坐漓亭,都有些无聊,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山脚下的那处小楼里。
  “我还以为来的是晓星尘。”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妖皇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就让原本平和的氛围变得有些诡谲起来,“你这么怕死,难道不怕我杀你?”
  春雨寒湿,山巅更是清凉,胖子的额头却冒出了汗,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油汗,笑道:“陛下说笑了。”
  擦汗的时候,胖子有意的动了动那根金色的小拇指。
  这根金手指和洛道的那根金手指可大有不同。
  妖皇自然留意到了这些,冷冷一笑,没有说话。胖子似乎是为了解释什么,说道:“陛下,其实我和看星星的那位,真不熟!”
  妖皇冷笑出声,“何必再我面前装蒜,去年你和晓星尘在访仙镇算计武痴,已经犯了忌讳,惹怒北海那位老人家拄拐而来,这回你还敢来,当年我算是看走眼了,原来你真不怕死。”
  胖子苦笑道:“陛下,您真爱说笑。值此大好春光,雨声连绵,我久居浔阳城,苦于生意琐屑,过来散散心,喝喝茶,他老人家总不会不许吧。”
  妖皇乐了,无耻是一种本事,但有本事的人无耻,那就是一种境界了。他端起一杯凉透的茶,啜入口中,轻轻地放下了茶盏。
  “希望你真的只是过来看看春光,听听雨声,喝喝茶,散散心。”
  “希望陛下也是。”
  风骤起,细密的雨帘被吹斜,更有几滴落在亭内两人的身上,谁都没有动用神通挡住这凄风苦雨,因为两人的心神随着一声刺耳的马鸣落在了同一处地方。
  一辆大而黑的马车停在了小楼下。
  疾驰一月的洛道抬头看了一眼在雨中飘摇的酒旗,上写三字,风雨楼。洛道的心情有些沉重,风雨楼外遇风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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