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喉口流入腹中暖流和熟悉的桃花香将洛道唤醒，横生的枝丫将暗青色的天空剪的支离破碎，透过枝丫与枝丫的缝隙，还依稀可辨那寥寥无几的晨星。
  洛道动了动身子，觉得脑后一阵柔软，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靠在莎莎的怀里，莎莎伸手掖了毯子的边角，让洛道盖得更严实些。
  坐在石头上的十三郎不断地朝火堆里丢着柴禾，呛人的青烟缓缓升起，火光摇曳，洛道的脸颊依旧惨白。
  “你如果再用占星术，会死的很惨。”
  十三郎的声音冷冰冰的，和穿过枝稍的风一道送入洛道的耳畔，洛道朝后挪了挪身子，半坐半躺着，莎莎抽出了塞满衣服的包裹，给洛道当枕头，自己去溪畔打水。
  洛道靠在枕头上，双手从毯子里抽出，望着十三郎说道：“我又做梦了。”
  十三郎眉头蹙起，在访仙镇围杀之前，洛道就说过他不止会算，还会做梦，当时十三郎并没有放在心里，但事后证明洛道算的很灵，梦也很灵。
  “梦到什么了？”
  “一条长长的河，一座大大的桥，两个婴儿，两个人。”
  听到两个婴儿的时候，十三郎的眉头蹙起，像是要拧成漩涡一样，他将手里的木棍丢到了火堆里，望向洛道，问道：“洛水？”
  十三郎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脑海中不禁想起了至今仍然被中州皇城当做禁忌不许谈论的当年洛水暴涨的情形。
  起因也是两个婴儿。
  洛道摇了摇头，说道：“我没见过洛水，所以不知道那是不是洛水，但那条河很大，很长，没有尽头，没有源头，感觉很奇怪。”
  十三郎神色凝重的望向洛道，说道：“不管是漓江也好，洛水也罢，就连漫无边际的北海也有源头，也会有尽头。”
  洛道微微低头，苦笑道：“或许是因为梦吧，但我真的觉得那条河没有尽头，也没有源头，我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这种感觉。”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微抬下颌，说道：“河上有没有船？”
  洛道有些惊讶：“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十三郎叹气道：“你知道，世人都说我修了一十三年红尘道，其实那是武帝老头自己想一个问题想不明白，顺道带着我游历红尘去想问题的。”
  “河的问题？”
  “确切的说是船的问题。”
  十三郎的身子微微的前倾，两只手掌握在一起，盯着面前摇曳不定的火光，回忆道：“传说，在此岸和彼岸之间，有一条没有边际的河，古代的先民们将那条河当做图腾崇拜，称之为恒河。
  恒河，顾名思义，就是永恒之河的意思。我听武帝说过，一直以为这只是某个偏远地区的神话传说罢了，但直到武帝死前依旧念叨着那个问题，我才觉得传说似乎不太那么简单。”
  洛道说道：“那船呢？”
  十三郎看了洛道一眼，说道：“在西土，有这样一个典故，传闻在世界的另一个方向，有我们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净土，世人将其称之为彼岸。很久以前，有一艘船从此岸出发，抵达了彼岸。”
  洛道有些疑惑，“这算什么传说？”
  十三郎摇头，说道：“西土纠结的是彼岸是否成立，但武帝纠结的是船的问题。在这个传说里，此岸和彼岸相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艘船从此岸出发，往彼岸驶去，漫长的行驶过程中，只要有一块甲板损坏，一个部件出现问题，就会被取下换上新的。
  在无数岁月后，那艘船到达了彼岸，但船身的部件全部换了，武帝念叨的问题就是，最终抵达彼岸的那艘船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艘船。”（注）
  洛道有些糊涂了，“船就是船，这有什么可纠结的？
  十三郎叹息道：“白痴，如果那艘船换下的甲板部件重新拼凑出了一艘船，那两艘船究竟哪一艘才是从此岸出发的原本那一艘？”
  洛道一愣，这个问题他也绕糊涂了。许久后，洛道苦笑着摇头，说道：“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但我看到的河上，只有孩子，没有船。”
  转而，洛道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望向十三郎，问道：“这就是你去西土修禅的真实原因。”
  十三郎沉默以对，不知道算是承认，还是否认。
  洛道问道：“所以你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这一回，十三郎很果断的摇头，“没有。”
  “为什么？”
  “我刚刚说了，西土关心的不是船的问题，他们关心的是此岸和彼岸的联系，或者说彼岸是否成立的问题。”
  听罢，洛道觉得这真是很高深的问题，也是很扯淡的问题。
  这时候，莎莎抱着陶罐，打来了干净的溪水，洛道伸手要喝水，被莎莎打开了手，“不能喝凉的。”
  莎莎将陶罐放在火堆上烤，然后坐在两人身边，说道：“我从老远就听到你们扯这个岸那个岸，这个船那个船的问题，我觉得那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该怎么活着把……该死的大爷送回去。”
  莎莎对十三郎的看法已经从殷大爷变成姓殷的在转变到该死的大爷了。
  十三郎的神色一沉，罕见的没有和莎莎对骂，洛道拼了命的、甚至不惜引动身体的寒意也要使用占星术推演，显然是洛道先前发现了些什么。
  洛道有时候藏拙，十三郎是知道的，于是他就很干脆的问道：“这回有没有劫难？”
  “有。”洛道回的也很干脆，“离开养云小镇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一点。”
  “生机在哪里？”十三郎没有问洛道看到了什么，简单而粗暴的询问洛道该怎么办。
  洛道摇头，“那幕画面太模糊，出现的人脸太多，我看不清。”
  十三郎再问：“和访仙镇比，凶险大还是小。”
  洛道想了一下，说道：“应该差不多。”
  十三郎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思忖，按理说九样人不该在出手，除非他们真的想引起九样人之间的大战，甚至将圣人也引出来。
  十三郎断定不管是钱益善还是晓星尘，至少都不敢在上次之后还顶风作案，逼迫北海老人或者其他圣人强行出手打压，如果九样人不出手，一切事情都有转机。
  洛道望着十三郎，说道：“这一回，我们只有自救。”
  十三郎点了点头，“那么问题来了，敌人有什么牌，我们有什么牌，都需要提前估量一下。”
  洛道无奈道：“你的仇人太多了，这回来多少，根本不确定，我们只能算算自己有多少底牌。”
  十三郎望向洛道，问道：“你的金手指磨得怎么样了。”
  半个月来，洛道依旧在不停的打磨着那根金手指，上次杀邪婴让洛道尝到了甜处，自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洛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食指，说道：“还好，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十三郎说道：“现在养好了三成。”
  洛道深吸了一口气，“那就有的一干。”
  莎莎有些不爽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
  洛道笑了，拉过莎莎揉了揉她的脑袋，“哪敢忘记你。”
  （注：当然是忒修斯之船了，原本寻思着只是一笔带过的，结果用了近一章的篇幅，如此高深的问题，当然是用来装逼的，但装逼也是一种yy呀，但本人绝不为了装逼而装逼，只为了故事情节而装逼。简言之，这对情节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