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很新鲜，街道上的积水经过一夜的功夫，彻底的阴干，不时地有两片叶子轻飘飘的落下，静静的躺在那里，绿的可爱。
  洛道推开了小院的门，看到十三郎和莎莎坐在长条板凳上，一块翘着二郎腿在嗑瓜子。
  脸黑的洛道走向前去，猛地给十三郎来了那么一下子，冷不防被洛道呼了一巴掌，十三郎一抖手，瓜子洒了一地。
  “你他娘的有病啊。”十三郎嚎开了，“老子嗑瓜子也碍着你了？”
  洛道有些恼火的指着十三郎骂道：“我吃辛吃苦的大晚上为你去杀人，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嗑瓜子？”
  “是我让你去杀人呐？”
  十三郎脸一黑，知道这小子平生第一次杀人，心里有着一处邪火，若是别人也就让让洛道了，十三郎可不是别人，他指着莎莎叫道：“傻妞也在嗑瓜子，你骂我不骂她？”
  洛道怒道：“你俩能一样吗？”
  “你差别对待还有理了？”十三郎双手叉腰，做出泼妇吵架状，高叫道：“能有什么不一样，除了我是男人，她是女妖，还有什么不一样？”
  莎莎刚好嗑完最后一枚瓜子，甩手就是一把瓜子壳砸在十三郎脸上，她拍了拍手，脸色不善道：“怎么说话呢？”
  十三郎一把抹去了瓜子壳，大怒道：“我哪儿说错了？”
  莎莎摆着脸纠正道：“我是漂亮的女妖，和普通女妖能一样吗？”
  十三郎气的破口大骂，莎莎不搭理他，转而望向洛道，问道：“你杀人也杀累了，中午吃啥，我去做。”
  洛道惊讶道：“怎么你做饭？掌柜的人呢？”
  莎莎说道：“不晓得，他一早说是要回娘家，我就洗把脸的功夫，连带着跑堂厨子都没影儿了。”
  洛道心中知晓，必然是前几日自己得罪了许冬阳，五色道袍又不难认，怪不得这两天总见掌柜的在鬼鬼祟祟的拾掇东西，怕是跑路去了。
  “随便。”洛道丢下这么句话，反身朝里屋走去。
  “你干啥去？”十三郎问道。
  “睡觉。”洛道没好气的回道。
  “你和我说说，昨儿晚上杀得是怎么一个情况啊。”
  “说你娘……”
  十三郎第一次被洛道骂娘，气的在原地跺脚，“混账东西，等大爷我伤好了，第一个弄死你。”
  莎莎刚要进厨房，听到骂声又折了回来，指着十三郎的鼻子骂道：“整天弄死这个弄死那个，你瞧瞧你这幅熊样，你能弄死谁？”
  十三郎哼哼着不言语，等莎莎走后，他起身到炉子上提起一壶滚烫的开水，拉来了脚盆，在院子里泡脚。
  看着木盆里的水由清澈转为黄褐，他恶狠狠地嘀咕道：“待大爷我泡出一脚盆有毒的浓汁儿来，毒死你们两个狗男女。”
  “你说啥？”
  “这你也能听见？”
  “晌午的饭你不准吃，饿死你个狗日的。”
  …………
  洛道睡了不足一个时辰就醒了，确切的说他只是躺了会儿，不管是险象环生的第一次杀人，还是邪婴童子的过去，再是无心禅师的“我有一个梦想”，这些都让洛道沉重无比。
  午饭还没准备好，掌柜的人是走了，但各类食材是留下来了，这段日子过得很紧巴，莎莎打算做顿好的。
  平复完心情的洛道应十三郎的强烈要求，抬着张小桌到了小院里，十三郎倒了了洗脚水，没穿鞋，盘膝坐在板凳上抠脚趾头，洛道早已见怪不怪了，也懒得骂他。
  莎莎先炒了一叠花生米，又整了一盘炒鸡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坛子酒，让十三郎和洛道先喝上。
  十三郎没洗手就捏了一枚花生米往嘴里丢，他向来不是个讲究人，他给洛道倒了一盅酒，洛道没有拒绝。
  十三郎咀嚼着花生米，拍了拍洛道的肩膀，颇有一副爹爹教育乖儿子的样，说道：“从今儿个起，你就是个男人了。”
  洛道翻了个白眼，兀自喝了一口酒，嘴里传出了哈气声，惹来了十三郎的大笑。
  桃花酒乃是先生手酿，取的是桃溪无垢水，自然不似凡俗之物辛辣。
  洛道喝罢酒，微微的有些上脸，就趁着酒意未散，把昨晚上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十三郎点了点头，说道：“要是你连个邪婴都宰不了，枉费你跟着大爷我这么许久。”
  洛道有些不屑的说道：“当初你在姑苏，也不过是化虚斩涅槃，这回虽然是我们仨，但我连命轮都没到。”
  十三郎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懂个屁，段家的家主岂是邪婴童子可比的？”
  洛道一摆手，说道：“我不跟你争这个，我问你，那灰袍的和尚是怎么回事，那大浮屠寺又是一个什么情况？”
  十三郎踌躇了一会儿，说道：“说句老实的，我可没招惹大浮屠寺。”
  洛道一脸不信，“他老师要杀你，说你身上有大秘，灰袍和尚也要杀你，说你有罪，你敢说你和大浮屠寺没关系。”
  十三郎啪的一声拍下了筷子，“大爷我倒是想和大浮屠寺扯上关系，但人家百年前就被灭门了，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我怎么去招惹人家？”
  洛道吸了一口凉气，“灭门？”
  十三郎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显然不愿意扯着这个话题谈。
  洛道喝完了酒盅内最后一滴酒，抹了一把嘴，说道：“我就搞不明白那和尚的想法，稀奇古怪的，是不是你们佛门都这个样子？”
  十三郎一拍手，说道：“那和尚可不能代表整个佛门。”
  洛道问道：“那佛门究竟是什么一个情况？”
  十三郎上下仔细的打量了洛道一眼，笑道：“你还别说，小道士，大爷我还真觉得你有修佛的天赋，若是真的将你带回西土，估计老和尚要拍着你的头，说你有三分慧根。”
  洛道嘴角一扯：“别说有的没的。”
  十三郎一拍大腿，说道：“小子，咱们不提我这一茬，若是你单独遇见了这事儿，看到邪婴杀了这么多孩子，你管还是不管？”
  洛道想了一下，“若是没遇上还好，遇上了自然要管的。”
  “为啥？”
  “能做好事，自然不做坏事。”
  “那好事没好报怎么办？”
  “先生说我要做个好人，不是为了好报，为了好报做好事，那岂不是行贿？”
  “你这就叫执迷。”
  洛道纳闷了，“但这和慧根有个屁关系。”
  自打出了桃源，洛道是被十三郎越带越歪了，以前满口之乎者也，现在说话也不文静了。
  十三郎嘿嘿一笑，说道：“我和你讲个故事。”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佛招弟子，应试者有三，一太监，一嫖客，一疯子。
  佛首先考问太监：诸色皆空，你知道么？
  太监跪答：知道，学生从不近女色。
  佛一摆手：不近女色，怎知色空？
  佛由考问嫖客：悟者不迷，你知道么？
  嫖客嬉皮笑脸道：知道，学生享尽天下女色，可对哪个婊子都不曾迷恋。
  佛一皱眉：没有迷恋，哪来觉悟？
  最后轮到了疯子，佛微睁开慧眼，并不发问，只是慈祥的看着他。
  疯子捶胸顿足，凄声哭喊：我爱！我爱！
  佛收留了疯子做弟子，开启了他的佛性，终于使他修成了正果。”（注）
  洛道两手一摊，说道：“所以……我的慧根在哪里？”
  十三郎扭头对厨房喊道：“傻妞，大爷问你，你爱不爱小道士？”
  厨房内传来了菜下油锅声和莎莎的回喊声，“我爱！我爱！”
  十三郎扭头对洛道笑道：“瞧见了不。那就是疯子，你就是傻子，你俩都有慧根，阿弥陀佛。”
  洛道脸一沉，敢情他说了这么许久，是在拿自己开涮。
  十三郎见洛道生气，给他倒了一盅酒，算是赔罪，他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咀嚼了一下，赞道：“炒的不错。”
  厨房内传来了莎莎得意的声音，“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十三郎无奈道：“你怎么什么都能听见？”
  洛道喝了一杯酒，说道：“聊点正经的，你还没告诉我佛门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你在佛门修禅修的好好地，怎么不修了？”
  十三郎放下了筷子，神色显得落寞起来。
  他叹道：“之前你说那个和尚认定众人皆苦，是因为众生有罪，那自然算是入了魔怔。但大爷我何尝不是，方才给你讲的故事，是昔日我在佛门听到的，取名《执迷者悟》，但现实却是，执迷者难悟啊。”
  洛道突然想起十三郎当初说过的，他离开魔宗是因为理念不合，那他离开佛门，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十三郎望着洛道，拿起一根筷子，蘸了一点酒，在桌子上画圈圈，“佛门都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我想不明白，既然放下屠刀，那势必曾经拿起过屠刀，既然拿起过屠刀，如何还能成佛？刀下亡魂的那笔账，该找谁算？”
  十三郎说着，自嘲似的摇了摇头，“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好人，和一个准备从善的恶人，究竟谁的罪过更大一些，难不成都去成佛？唯独死去的人下地狱，太没道理了。”
  洛道看着十三郎自嘲的面容，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十三郎的境界攀升很快，洛道读过不少书，知晓修佛有一关，便是叩开心门，其难度不下于闯天门，原来十三郎也着魔了。
  莎莎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头，叫道：“白痴，这都想不明白，还整天大爷大爷的叫，也没羞。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你放下屠刀，若是人逼着你，自然成不了佛，需是自己心甘情愿，若是刀下亡魂、死者家属寻你，任打任杀，还了果报，这才是成佛，不然，成个屁佛，还不是躲债？”
  十三郎被莎莎一席话如坠梦中，他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嘀咕个什么，转而，他抬头望向洛道：“小道士，我问你，若是你，你当如何？”
  洛道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想着成佛。我就这么简单，就像昨晚上那会儿，如你所说，就算没有你的关系，我也要去的，我杀了人，想必是在难成佛了，但能做个好人，我干嘛要去做坏人？我不想成佛，做个好人就不错了。”
  十三郎突然大笑，笑声直入云霄。
  他大叫道：“我不成佛，我便是我了，拿起屠刀如何，放下屠刀如何，老子照样不成佛，也不成魔。”
  洛道有些发怵，十三郎莫不是疯了。
  莎莎叫道：“你丫有病呀。”
  十三郎瞬间恢复了正常，洛道发现，十三郎原本惨白的脸竟然逐渐有了血色，他喝了一口酒，对里头喊道：“我说我们俩大老爷们唠个嗑儿，你个娘们儿老插话，懂不懂规矩？”
  洛道拉了拉十三郎的袖子，轻声说道：“我跟你讲，这段日子过得紧巴，没访仙那会儿好，前两天我陪莎莎上街，她相中一条裙子没舍得买，心里有气，我都不敢惹她，你当心点。”
  十三郎大手一挥，“不是我说你，你也该给她上上规矩了。”
  话音刚落，莎莎从厨房内端着一盆洗菜水，对着十三郎劈头盖脑的泼了过来，洛道早有预料，躲得及时，但眼见着那一叠花生米和炒鸡蛋是报废了，怪可惜的。
  十三郎强忍着没发作，对洛道笑笑，“瞧见了不，调皮。”
  洛道将菜倒掉，找来一块干布，一边擦桌子，一边看着十三郎，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韩雅儒那贱人为啥崇拜你，嘴贱。”
  十三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时候，后门传来了敲门声。
  洛道不用想，都知道是叶少阳，咚咚咚的三下，停两息，再三下，除了他，没别人。
  莎莎随手丢了盆，水湿的双手在红围裙上擦了擦，没好气道：“谁呀，这么不长眼，专挑饭点儿来，故意的吧。”
  莎莎是在责怪对方想蹭饭。
  一开门，莎莎看到了叶少阳，还有叶少阳身旁的无心。
  “道友，少阳有事相谈。”
  “郎君，小僧有事相求。”
  （注释：佛招弟子的故事取自于周国平的文章，原文名叫《执迷者悟》；话说我也想自己编个故事来着的，但这个故事实在是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