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道拉着板车狂奔，周围的土石飞溅，终于，哐啷一声，行过三千里路的板车不堪负重，两个车轮子飞向了远方。
  从车上摔下来的十三郎吐了一口灰尘，怒道：“你怎么拉车的？”
  洛道面色不善的望着十三郎，说道：“从未见过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莎莎补充道：“还这么贱。”
  十三郎一摆手，怒道：“你们两个小屁孩，懂个屁。”
  莎莎上前踹了他一脚，问道：“姓殷的，我问你，那什么什么圣女的，对你这样好，你为啥要骗人家。”
  十三郎一撇嘴，说道：“干嘛告诉你。”
  洛道从远处将两个车轱辘捡了回来，但因为没有工具，就没办法安上，他将车轱辘随手一丢，望着十三郎说道：“十三郎，你过分了。”
  十三郎说道：“能怪我么，强扭的瓜不甜，我能咋办？”
  洛道起身，也给了他一脚，说道：“那你当初为什么在姑苏城外骗人家，还说什么小心肝，小宝贝，小白兔，星空和大海，你恶心不恶心？”
  十三郎叹道：“你又知道个屁？”
  洛道在他身旁坐下，指着车子说道：“现在也走不了，你给说说。”
  十三郎嘴硬，“不说，打死也不说。”
  洛道一耸肩，“你自己走不了两步路就要倒下，只能我背你，你要不说，我和莎莎就把你撇下了。”
  十三郎恶狠狠的瞪了洛道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当时情况危急，我也是不得已的。”
  莎莎说道：“借口。”
  十三郎没有辩驳，他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犹记当年姑苏城外，漫山红枫，微风吹来……”
  “挑重要的说。”洛道和莎莎同时喊道。
  十三郎火了，“重要的就是大爷我当年要去姑苏不出寺找老和尚问问题，结果守卫不出寺的段家挡道，他们挡道我能怎么办，只有一战，当时我化虚斩涅槃，风光无限，震惊始界。”
  洛道脸色一沉，“这和人家圣女有什么关系？”
  十三郎叹道：“段家家主哪里是那么好杀的，段家的刀号称万物皆两断，是始界顶有名气的神器，那一战，我虽侥幸得胜，但也重伤垂死。当时昆仑赴约中州，刚好在段家落脚，我误打误撞，躲到了池子里，谁知道昆仑的圣女在那……”
  洛道补充道：“洗澡？”
  十三郎老脸一红，说道：“我发誓，我就看了两眼，其他啥也没干。”
  洛道有些无奈，但也不好骂人，毕竟他也看过莎莎洗澡，还摸过……某些不可描述的地方。
  莎莎插话道：“那你在红枫林的约定，又是怎么回事？”
  “利用，利用懂不懂？”十三郎不耐烦的叫道：“当时我身受重伤，外头又有那么多喊打喊杀的人，刚好昆仑圣女在，这么粗的大腿不抱，还有没有天理了？”
  洛道深吸了一口气，莎莎朝十三郎脸上啐了一口，“人渣。”
  十三郎抹了一把脸，叫道：“随你们怎么骂，老子又不是好人。”
  洛道脸色不善的问道：“你要不想和人家好，你对人家说清楚就是，干嘛还要骗人家替你去杀什么冷锋，那个叫冷锋的，就是我也听我先生说过。那人乃是人族第一神将，一身修为通玄，是极为了得的高手，你让人家去，这是害人啊。”
  十三郎冷笑道：“冷王府和我有场因果，冷锋早就想杀我了，趁着这个女人还有利用价值，骗他去三界关宰了那姓冷的，要是她死在那里，我也清净，一举两得。”
  洛道生气的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
  哗啦一声，狂风自天而降，厚重的云层被西风撕裂。
  一袭白纱飞动，裙摆上翘，洛道和莎莎吃了一惊，原来昆仑圣女没有走，而是在暗处跟着。
  十三郎双目一缩，昆仑圣女上前一耳光，将十三郎拍飞了好远，她浑身哆嗦着，双目噙着泪花，对着嵌入土坑里的十三郎叫道：“我瞎了狗眼，会看上你。“
  …………
  昆仑圣女毕竟还念着旧情，没有下死手，洛道将十三郎从土坑里刨了出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然后背在身上，朝九阳山的方向行去。
  莎莎跟在身后，叫道：“这么个人渣，你还背他？”
  十三郎抹干净嘴角的血丝，叫道：“小道士，有酒没有？”
  洛道取下了黄皮葫芦，递了过去。
  “何必把话说得这样绝？”洛道轻声问道。
  莎莎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洛道的意思。
  十三郎灌了一口酒，有些好奇道：“你看出来了？”
  洛道叹道：“你一说谎，两腿就不自觉的抖，那会儿在海边，你骗我说你伤好的时候，就这样。”
  十三郎感慨道：“小时候每回撒谎，老头子就一顿乱捶，都捶出阴影来了，这习惯不好，得改。”
  洛道无奈道：“我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你心里念着她，干嘛之前还骗她去中州三界关杀人？真出了闪失怎么办？”
  “不会的。”
  十三郎坚定的说道：“从大年初一观星榜颁布，我从第三入了第二，老皇帝就知道我没死，那三界关姓冷的自然不会放过我，在访仙镇杀我本就是中州设的局，三界关离道州最近，冷锋怎么还会呆在三界关任由我逃走。
  就算他真的呆在三界关不出来，以我对老皇帝的了解，他心心念念的和南蛮开战，这时候断然不会得罪有天门境坐镇的昆仑，就是她真去三界关胡闹，对方顶多把她制住，不敢拿她怎么样。”
  莎莎一听这话，顿时不言语了。
  洛道停了下来，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和人家说清楚？”
  十三郎望了洛道一眼，严肃道：“我和她根本就不可能？她是谁？昆仑圣女欸？是大圣地唯一的传人。而我不过是个死了老头的孤儿，姑苏城的一场孽缘，已经欠了她许多，十三郎不是个好人，但不喜欢欠着人家的。”
  洛道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十三郎的私事，他顶多配合着演一场戏，其它的，他也不想过多评价。
  十三郎说话的声音很大，丝毫没有留意到，密林深处，一袭白纱随风而逝。
  …………
  一路朝西南而去，洛道背着十三郎，走走停停，眼见着九座神山就在面前，按理说九阳山外围的养云小镇也该不远才对，洛道一连走了两天，始终只见群山，不见小镇。
  山林的积雪彻底的消融，越往前走，越是感到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其中一路上见到的山野之兽，也很通灵性，一个个不是晃晃尾巴，就是摇摇脑袋，吐吐舌头，它们走出山林，靠着莎莎蹭了蹭，非常可爱，非常好玩，非常……好吃。
  晚上的时候，十三郎一边撕扯着烤的金黄的兔子肉，一边告诉洛道，大宗门多数坐拥灵脉，为了保护这些灵脉，都有宗门阵法加持，一来可以在关键时刻抵御外敌，二来可以锁住灵气不散，所以……这些野兽的肉才会这么好吃。
  星空很亮，繁星点点，但都被厚厚的云层遮盖，莎莎伏在洛道的膝头沉沉的睡去，嘴角微微的勾起，像是做了什么很开心的梦。
  洛道摸出了小印章，继续磨练着自己的金手指。
  十三郎一个人无聊的喝着酒，两人一时间都没有睡意。
  “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洛道像是在对印章上的手指说话一样，“武帝毕竟已经死了，你得开启新的生活。”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十三郎盯着篝火摇曳的火光说道。
  “从访仙镇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头，你明明有副热心肠，却总是冷眼看世界。那天暴雨中，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你回来了；那天我和火无苍约战，骂的最起劲的是你，但躲在暗处的也是你。”
  洛道收起了印章，叹道：“不管是对李翠花他们，还是对我和莎莎，其实你都心里挂念着，但你从来不说，我感觉你很爱这个世界，但你却总是打打打，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十三郎拿起一根焦柴，在地上胡乱的画着，“我要的其实很简单，武帝虽然死了，但我要让他们明白，世上还有武痴。”
  “你也说了，武帝和武痴不一样。”洛道严肃道：“你不能老活在你家老头的阴影里。”
  十三郎望向洛道，笑道：“你不也活在你家先生的阴影里？”
  洛道低头看着膝头的莎莎，沉默不语。
  十三郎说道：“可能我还没跟你讲过一帝二仙四圣九样人的具体故事，想不想听？”
  洛道点头。
  “当年的三界关可还不叫三界关，那叫屠圣城。”
  洛道深吸了一口气，屠圣城，好大的威名。
  “在始界，流传着武帝生前各种各样的传说，但那些都只是传说，哪里能够当真。
  武帝出身于人族三界关，是无父无母的灾民。当时他还有个弟弟，两人相依为命。
  武帝时代之前，是仙古纪元，仙古纪元的末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整个时代混乱不堪。九州生灵全部被战火荼毒，作为一介凡人，在那样的时代想要生存下去，尤其的艰难。
  当时老头在北海畔的时候对我说过，他见过人吃人，就发生在他的身边，我想那得是多恐怖的时代，但武帝总是笑笑，说那种混乱的时代，好歹是过去了。
  三界关的城墙上，现在还留着当年的血色，有道是乱世出英雄，但武帝说，他们算屁个英雄。人活下去尚且十分艰难，更何况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们还纷纷的走出了凡俗，动不动就大打出手。
  圣人打架，动辄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凡人怎么可以抵挡。其中最大的一场动乱，史称百圣乱世。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武帝和他弟弟蜷缩在城墙脚，他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高高在上的仙人，哪里会理会他们这样的蝼蚁。
  就在百胜混战的时候，从西土走出了一个僧人，从道州走出了一个道士，当时僧人只说了一句，众生疾苦；当时道人也只说了一句，你们该杀；就是一句话，彻底的改变了整个始界，后世史称二仙屠圣。”
  洛道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是武帝崛起啦。”
  十三郎有些自豪的说道：“当时武帝和他弟弟看着二仙屠百圣的壮举，心潮澎湃，但兄弟两个也产生了分歧。武帝从那次事件中悟透的是规矩，他弟弟悟透的是力量，至此，兄弟二人分道扬镳。”
  洛道有些唏嘘，问道：“所以才有一帝二仙四圣九样人的始界格局？”
  十三郎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就是武帝登顶后，制定的始界秩序。”
  洛道有些不解，问道：“明明是很好的一件事，那九样人为什么要杀武帝？”
  十三郎摇了摇头，“我当年之所以要去段家挑战，就是为了能入不出寺问问那个和尚，什么原因让他出手。别人都还好说，不出寺传承久远，历代都只有一僧一徒，不出寺之所以叫不出寺，是因为不出寺的传人禁止出寺。我不懂，他为什么会为了杀武帝，要走出寺庙。”
  洛道搓了搓手，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这里面也涉及到他家先生的问题。
  十三郎叹道：“我想了这么多年，可能想通了一点，当年老头在北海告诉过我，什么是强者，他说强者就是你明明可以挥拳头的时候，仍旧选择讲道理。那是他制定的秩序，如果连他自己都不遵守，那这秩序就是个屁。强者不止制定秩序，还需要遵守秩序，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死的原因。”
  洛道嗫嚅着，说道：“我觉得武帝是对的。”
  十三郎摇头，“但这个时代是不讲规矩的。”
  洛道有些无奈，“所以你就化名武痴，要替他们讲讲规矩？”
  十三郎摇头，“我懒得和这帮人讲规矩，我只是觉得，这是武帝热爱过的世界，是二仙热爱过的世界，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毁了。”
  洛道正色道：“怪不得你要去魔宗修行一十三年魔。”
  十三郎知道他的意思。
  西土讲究破执，魔宗却讲究执念。
  两者截然相反。
  本质却是相同，皆因对这个世界爱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