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宋乾兴冲冲地到了内厨，摩拳擦掌等着苏三给他回消息。现在他哪有心思做什么面，握着刀柄哒哒敲着案板，远远听到自远而近的脚步声，便从厨桌旁直起身来，目光炯炯等着那扇门开。
  先是一只小巧灰布鞋跨入门槛，紧接着便露出苏三那张轮廓美好的脸庞，和一对似会说话的眼睛。
  顾苏看着宋乾如同痴汉一般的目光，一时有些不适应，说道：“我觉得你除了要学会好好说话之外，还要学会怎么管好你的眼。”
  宋乾这时候哪敢跟顾苏顶嘴，小意道：“只要有消息，您老人家把我的眼缝上都成。”
  “老人家？”顾苏微微眯起了眼。
  宋乾自觉失言，急忙补救道：“尊称尊称。”
  顾苏这才满意地放过宋乾，后者眼疾手快为她搬来一张小凳，极乡土地用袖口擦了擦凳面，才谄媚说道：“慢点坐，别摔着。”
  “顾府三公子”平日里不知受过多少吹捧，一向不屑一顾，却偏偏对宋乾这等上不得台面的马屁手段颇为受用，轻轻巧巧坐了下来，瞧见宋乾急不可耐的神色，笑道：“这么着急？”
  “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想修行武道哪有你想的这么容易。”宋乾叹息道：“一没钱，二没资质，哪家讲武堂会看上我们？”
  顾苏露出古怪神色，能够在见微前真气体内化形的人埋汰自己资质不行？现在她终于确定，这家伙是真不懂……
  “以前跟我住一条街的虎子，说出来你也不认识，他爹娘也就是做点小本生意过活，为了让他进讲武堂，把祖田都给卖了，最后还不是半点真气都没修出来？一家人流落街头挨饿受冻，这事儿多了去了。”宋乾越说越是低沉，最后化为一声怅然的叹息：“我还算幸运，好歹能有点真气，自己琢磨出条差不多能走通的路子。你说像我这种落水狗，如果面前有条绳，是不是得拼了命死死抓住？”
  当那些高门大宗子弟有着取用不尽的修行秘籍，前辈心得，在师长护佑下在修行路上一路畅通无阻时，寒门子弟却只能竭尽全力抓住每一个可有可无的机会，吸收每一点来之不易的养分，艰难前行。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顾苏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会有变化的一天的。”
  宋乾脸上露出一种悲哀的神色：“我可能等不到了。”
  她看着宋乾急迫的表情，随后说道：“我那堂哥确实递来了消息。”
  “怎么说？”
  “封窍锁脉之术在讲武堂算不上什么艰难高深的武学，以他的权限就可以弄来好几本。但秘籍就是秘籍，也不是一般人能随意观摩。你想要学，总要付出点代价才是。”
  宋乾听这话，琢磨着似乎有的谈，便小心道：“你堂哥想要什么？只要别让我送命，其他都好商量。”
  顾苏目光闪动，以骗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道：“他说你现在连见微境都不是，也没有可以倚重的地方……”
  “这话虽然是实话，但确实很打击人。”
  “但他很佩服你这种另辟蹊径的想法，觉得只要你踏入见微，也能算是个人物，所以愿意把秘籍赊于你看，只要你答应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他说他现在没想好，等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
  “我觉得这样不公平。”宋乾谨慎说道：“万一哪天我要是修行到了归真境的超级强者，到时候你那位堂哥再提条件，我岂不是要亏死？”
  顾苏早就料到这家伙不会这么老实，冷静说道：“可你没有秘籍，连见微境都不是。”
  宋乾奇怪看了顾苏一眼：“苏三，我怎么觉得不是你堂哥，而是你在跟我谈条件？”
  顾苏哑然片刻，说道：“那是我哥，我自然向着他。”
  “我还是你师傅。”宋乾很无耻地说道。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没有办法。这秘籍你爱要不要。”顾苏压根没有理会这家伙的不良居心。
  “好吧。”宋乾一脸沉重地答应了下来，随即又变脸道：“那我什么时候能看？”
  “秘籍又不是大白菜，你想看就能看？下午我带你过去。”
  “管家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不会。”
  “……你果然是条大粗腿。”
  “嗯？秘籍不想看了？”
  …………
  一顿午饭宋乾吃得食不甘味，心里一直在想着下午的秘籍一事，等跟着袅袅婷婷的苏三从后门出去，看到了一辆宽大马车，一颗微悬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你坐里面，我坐外面。”宋乾心知避讳，不肯和苏三同坐在车厢里。
  从那被两重布帘遮挡的车厢里传来苏三柔软的声音：“没事，你进来。”
  “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襄阳的女孩子都是这么开放的吗？宋乾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对方都委婉表示了某种邀请，他还能拒绝不成？虽说苏三可能相貌平平，但那双眼睛着实好看，至于身材嘛，宋乾没敢仔细看，但怎么也比那位豆芽菜强得多。
  能和这样的女孩子同处一车，也算是人生的一种小确幸吧。
  等宋乾怀着微微的期待掀开车帘，表情便瞬间凝固。
  车厢里不仅有苏三，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威猛粗犷的中年男子，很容易就让宋乾联想到了当时那位威猛的水军统领周澜。
  没等宋乾说话，那中年男子便声如瓮钟，开口说道：“你就是宋乾？”
  “阁下是？”
  那威猛男子微微看了顾苏一眼，这才说道：“我就是三——三妹的堂哥。”
  “阁下的自我介绍很别致。”宋乾很不要脸地拍上一句马屁。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宋乾有些忐忑的问道，跟这位猛将兄共处一室和跟苏三共处一室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随便去哪里。”
  宋乾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要在这架马车上交接？这种诡异的开局不禁让宋乾想起了前世某些毒品交易，顿时有些怀疑苏三所说的秘籍来路是否光明正大……
  “你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被拉来冒充苏三堂哥的顾府别院左堂主黄坚暗自流着冷汗，心想这可是三公子亲口所允，正得不能再正。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三本书册，摆到了宋乾面前。
  《青瑶锁气诀》、《华道子结脉术》和《冲脉小解》。
  马车在道路上缓慢的前行。
  宋乾却没有立刻伸手去取。
  黄坚很奇怪地从这位衣着并不光鲜的少年脸上窥出了一丝微妙的情绪，而顾苏则微微叹了一口气。
  宋乾颤抖着嘴唇，凝视着摆在面前的三本秘籍。
  这是货真价实的三本秘籍，而绝非《灵枢六要》那种满大街泛滥的货色。为了这些所谓的功法，宋乾挣扎过，彷徨过，垂头丧气过，用一条烂命赌过……而此时这些对昔日的宋乾来说遥不可及的东西，就安安稳稳放在了他的眼前。
  唾手可得。
  宋乾摊开了双手手掌，十根手指在三本秘籍封面上来回摩挲，感受着纸页上一道道并不平滑的纹路，用鼻子嗅着并不存在的墨香。他在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武道修行的坚持和期待。
  黄坚神情严肃了起来。
  他知道修行秘籍对于寒门子弟的意义，但此刻他并未从宋乾的眸子里看出任何带有贪婪的成分。
  惟余虔诚。
  只有虔诚。
  黄坚依稀想起当年自己跪在苏州顾府门前的情景，寒风凛冽，湿雨蚀骨，若不是师傅发现自己身具修行天赋带入府中悉心教导，自己早就已经变成路边倒毙的尸骨，又哪里能够成为一身藏蕴上境修为的顾府别院左堂主，在荆北路打下赫赫威名？
  看到眼神澄澈的宋乾，黄坚顿时对这个少年产生了些同病相怜的好感，有心指点这三本秘籍优劣，放缓语气道：“年轻的宋乾啊，你是想要这本《青瑶锁气诀》，还是这本《华道子结脉术》，还是这本《冲脉小解》呢？”
  宋乾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已经一片火热，指了指三本秘籍：“我……全都要。”
  黄坚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
  全要？
  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黄坚本有心拒绝，哪有三本秘籍同时借出的道理？但当他瞥到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顾苏时，一向喜欢琢磨的黄坚瞬间反应过来，三公子若是不同意自然会有所表示，没有表示自然就是同意。
  “全要……也不是不行。但这毕竟是秘不外传的秘籍，不得抄录，你若想看……”
  “堂哥，宋乾若想看，我来监督就是了。”顾苏在旁边忽然说道。
  “呃——这样也好。”黄坚哪敢有异议。他重重拍了拍宋乾的肩膀，粗声道：“好好看书，若是三、三妹告诉我你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别怪我上门教训你。”
  秘籍给完，狠话放完，这件事差不多也就办完。这辆马车在襄阳城里转了半圈儿又拐了回来，看着顾苏和宋乾进了谭府后院，黄坚才放下车帘，马蹄声“哒哒”离开。
  进院的时候宋乾差点被高高的门槛摔了一个大马趴，却毫不在意爬起来，依旧还是那副流着口水傻笑的憨痴模样。
  顾苏挪着小碎步跟在后面，看着他死死抱着三本秘籍不肯松手，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栉风沐雨，颠沛流离，遇见你，我便心生欢喜。
  我已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