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跟着宋乾走回屋，却见这位宋公子竟公然脱下了衣衫，虽然仅仅是上衣，但这毕竟意味着一个不妙的开始。
  屈服还是抗争，这是一个问题。
  作为被大帅自小收养至今的孤儿，东风自认对大帅抱有无限的忠诚，对“听从宋乾”这道吩咐自然要不打折扣地执行，但是当这种忠诚必须要依靠出卖肉体来实现——东风咬了咬牙，心想大不了事后多洗几遍就是。只不过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然会和一个男人，他的心中就充满了遗憾……
  遗憾归遗憾，东风还是选择解开了自己的扣子，却听到宋乾在旁边疑惑说道：“你这是干嘛？”
  东风一愣，委屈道：“宋公子，你不是要……”
  “我是要你给我拿几根洗干净的猪小肠。”宋乾打算先拿右臂做实验，用猪肠将手臂包裹住泡进冰水中，既能依靠低温封住窍穴，又不用担心冷水浸体受了风寒，他是打算玩，但是没打算把自己玩死。
  东风愈发摸不着头脑，疑惑道：“猪小肠？”
  宋乾正在思考的紧要关头，哪有空管他这些不着调的疑问，暴躁说道：“哪有这么多问题，把东西拿过来你就可以走了。”
  东风松了口气，急忙走出房间，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两截猪小肠，清理干净后放到桌上便离开房间，悄然关上了房门。这时候西风端着两碗刨冰过来，晶莹剔透，还浇了些金黄的橘子汁，看起来颇为诱人。西风给了东风一碗，然后问道：“你知道宋公子在干嘛呢？他还吃刨冰么？”
  东风没回答自己哥哥的问题，拿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刨冰，不知为何竟隐隐约约有种失落感……
  所谓见微境界，即是明见微毫，踏入这武道第一层境界，意味着戳破了那层模糊不清的窗户纸，对自己体内的真气运行有了一个可控的把握。但宋乾没有建立华池，所以就注定他无法像见微境的武人一般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体内真气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但即便如此，在将被猪肠包裹的右臂浸入冰冷刺骨的冰水中时，他也感受到了右臂所有毛孔如同要被侵犯的少女一般死死扯住亵衣，在皮肤上鼓起了数不清的疙瘩。
  宋乾闭上眼睛开始将真气源源不断地向右臂输送而去，刚开始还并没有什么感觉，但随着灌注到右臂的真气愈发浑厚，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出大脉中真气运行的那种滞涩感。按照宋乾的估算，此时在右臂中流转的真气约有六息左右，差不多是他一身真气的五分之一。
  如果宋乾达到了见微境界，他应该就能看到此时在右臂被剧烈压缩的真气已经开始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在大脉中翻涌的真气愈发幽暗，开始有越来越多的缕状真气出现，漫无目的的漂浮纠缠。
  一种鼓涨的疼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宋乾知道这是右臂大脉中真气已经压缩到极致的表现，这也是以他目前身体情况所允许的阈值所在。
  此时他右臂的真气含量约是八息。
  但宋乾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因为他知道虽说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但是他的意志还没有。在日常生活中，他看似比谁都轻佻，但在武道修行中，他却比谁都敏感。让宋乾坚持下去的理由，是他当时与郭远拼杀，在拼尽全力将真气汇于手掌时所产生的那种沉重而奇妙的感觉。
  虽然仅仅只有一瞬，但是他还是死死地记住了。
  他的手掌在当时并没有四分五裂，所以他相信现在就算继续灌注下去，只要在没产生那种感觉之前，他不会出事。
  在相当于宋乾全力催发一息的真气继续汇入右臂之后，一种神经被拉扯的疼痛忽然从他的灵魂中破土而出，那是绵延而炙热的痛苦。
  宋乾伸出左手不停地把冰水泼到右臂上，试图缓解那种涨裂的疼痛，因为右臂大脉已被无孔不入的真气充斥得越来越满，一丝丝一缕缕真气因为整体的挤压而纠结在一起，肌肉虬结，青筋爆粗。宋乾相信如果现在给他一把刀割开手臂上哪怕一根毛细血管，都将脱离常识地溅射出一道血线出来。
  “啊！啊！啊！”他痛苦嚎叫着，活像一只戏台上可怜的小丑。
  但是这还不够。
  宋乾用左手死死压住右臂，然后不顾身体的抗议又注入一息的真气。这相当于硬生生在指甲缝中用锋利的牙签开出一道已经完完全全粘合在一起的缝隙出来，可见这究竟有多么疼痛？
  一根就已经受不了了，何况是十根？十根都受不了了，何况宋乾实验的是整条右臂？
  听着屋内传来压抑而痛苦的嘶吼，西风一边吃着刨冰，一边说道：“宋公子没事吧？”
  东风摇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不知什么时候三爷也走了过来，不过他也只是站在屋外等着，并没有贸然闯进去。此时屋内爆出一声高亢的吼声，然后一切归于平息。
  三爷一马当先，东风西风跟随其后进了屋，才发现屋内已经是一片雾气朦胧，那桶冰水已经变成了常温，甚至还隐隐透着余热。
  “宋公子？宋公子？”
  西风抢先把门窗敞开，透过了气才发现浑身湿透的宋乾正坐倒在木桶旁边，脸上表情似哭似笑，让几人如坠云里雾里。只有三爷隐有所觉，取了毛巾给宋乾擦了擦脸，然后把他扶到床上。
  东风西风知机退出屋外，而三爷则搭上宋乾脉门，然后露出惊愕的神色。
  在他的感知中，宋乾右臂中不知何时产生了一团凝结如同实质的真气，如同一根被顽童狠狠挤压搓成小棍儿的老棉絮，带着股不经修饰的原始毛糙。
  这是连登堂入室都算不上的真气体内化形。
  可即便是未能登堂入室，这依旧是真气体内化形。
  在江湖公认的修行常识中，踏不进见微境界，就做不到真气体内化形，只是此刻的宋乾，似乎已经打破了这一常识。
  这在情理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十二年辛苦求索，八道大脉齐开，论真气雄浑程度，宋乾不输见微上境的郭远；用冰水和猪小肠来作为辅助修行的道具，这种荒诞的行径也没有人尝试过；最重要的是，囿于常识，凡是有点见识的门派弟子都不会选择在没有踏入见微前就贸贸然对自己的身体搞这种大动作，何况他们也无法较为精准地把控自己真气的输入程度——谁敢跟宋乾一般来一场恐怖的散功游戏？
  总之一句话，有想法的人没他真气浑厚；有条件的人没他异想天开；有想法有条件的人没他傻大胆……
  这是伟大的胜利，这是科学的胜利，更是……庶民的胜利。
  宋乾并没有晕过去，这点疼痛还降服不了他。他之所以没有说话，并非神智全失，而是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团纠结成一团儿的粗胚式的真气上面。他出乎意料地能够清晰感知这团真气，按道理说这是见微境的本事。不过令他遗憾的是他也就只能感知到这一团真气而已，宋乾心中猜测这或许是因为真气太过凝实的原因。
  感知意味着可以精确的操控。
  那一团真气随着他的意识在大脉中游动，然后顺着宋乾的心意来到了处于申脉最深处的那段淤塞前，这是打通第九脉的最后关隘。宋乾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让这团真气轻轻碰了一下。
  如母亲最疼爱的抚摸，如情人最温柔的亲吻。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告诉他只要你能够刺穿这层膜，你就可以离见微更近一步。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明晰，如此的真实，将宋乾埋藏在心中久矣却很少付诸于口的焦虑和彷徨抹平。
  是的，你会突破见微的。
  你会有能力站在你所在乎的人身前，保护他们，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三爷静静看着他，眼中只有欣慰，然后打了一个手势。
  “我可没哭。”宋乾拼命挤挤眼，抢过三爷递来的毛巾狠狠擦了擦脸，试图告诉这位老人这不过是雾水而已。
  大楚天顺二十三年四月七日，荆北路襄阳城大胜街一座两进小院的厢房里，诞生了一个还没进入五境就可以真气体内化形的怪胎。只不过这个怪胎，暂时还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