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于此产生分歧。
  万俟铮拖着疲惫的身体，快天亮才回到竹楼。门虚掩，他走进去，到卧室门口，眼前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林堇与城子躺在一处熟睡，衣衫凌乱遍地。
  城子多次提醒他林堇的轻浮随便，他不当回事，如今，她们共同向他正式了她的放荡。
  万俟铮眼睛赤红，肌肉绷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牙齿紧咬，咬得牙缝出血，杀人的心都有！
  他转头离开，从此再也没回来。走的时候，他身无分文，一路流浪，吃尽了苦。他把其后所有的苦痛都算在林堇头上。他恨她！他的心太疼了，为了活，他必须忘记她。只要不见她，不再回忆那份恶心，怎样都好。
  林堇的不忠深深刺激了他。他屏蔽了感情，封闭了真心，爱情变成他的游戏，他从不认真，潇洒周旋于莺莺燕燕。直到他累了，倦了，遇见单纯的米可。
  他恨林堇，恨了十几年，一朝重逢，报仇的大好机会，他怎肯放过。
  当林堇哭着说怀了他的孩子，万俟铮的记忆被强行拉回时光隧道，忽略的疑问浮现：就算林堇要背叛他，何必要在他的家里？
  万俟铮意识到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于痛苦中窥见了当年的真相：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林堇把城子当成了他。她来竹楼，是为了他。她献出自己，是为了他。她的不幸，只因错认了他！
  所以林堇恨他。对她来说，他是始乱终弃的人，玷污她以后溜之大吉。失去贞洁，遭人玩弄，一片真心付诸流水，她怎会不恨？
  万俟铮狠狠捶地，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原来他一直恨错了人。他亲手葬送了他的爱情。林堇一生的不幸，始于他。他该恨的是他自己！
  山川在目，室迩人遐，落花湮故道。
  万俟铮踏在月城的土地上。这片曾承载他无限屈辱和怨愤的地方，今日仍然是他的伤心地。
  简陋的车站已盖起漂亮的候车亭。离乡那天，他在晨曦中孤零零蹲着等长途车，茫然不知往何处去。头一次感受天大地大，人何其微渺，未来一片迷惘。
  颠沛流离时吃的苦，数都数不清。他曾经连续四天吃不上饭，饿得拔草充饥，和野狗一起翻垃圾桶。穷困潦倒至极，他依然不偷不抢，克己慎独，改掉所有恶习，立志扬眉吐气，成就一番事业。有朝一日衣锦还乡，他要用成绩藐视所有伤害和轻视他的人。
  在异乡，他看见一个烤红薯的，便冲过去，那人以为他饿极了要抢一块红薯，其实他只是要借一块炭。他用火钳夹着烧得通红的炭，往后背怼去，那曾经刺着林堇名字的地方。他要把她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清除。周围的人都看傻了。他疼得皱眉，笑了。
  后来，他在口袋里发现了林堇的手帕，嫌恶地立刻扔掉。走出好几里路，他犹豫不决，跑回来捡。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与林堇有关的，只剩这条手帕。
  奶奶过世，叔叔举家迁走，他举目无亲。他先是到了奶奶以前的住所，现在住在那里的是外乡人，操着浓浓的异乡口音，指挥女儿做青团。
  万俟铮来到学校地址。平房校舍已起了四层教学楼，操场不再是煤渣铺成，而是专业的塑胶跑道和草坪。
  河道又改了，曾经的危桥铺成平坦的路。小商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型超市。
  大街小巷，田野山林，处处透着熟悉的陌生。
  陆帆海打来电话，焦急地问他跑哪儿去了。市政府带人来公司视察，需要他做技术讲解。
  万俟铮沉默。
  恍如隔世。
  他本疏狂山水郎，红尘中的碌碌营营，听起来那么遥远。
  他要印证他的猜想，把错过的往事补上，他回不去。
  陆帆海生气地问他在哪儿。万俟铮一笑，说了老陆也不敢信，他挂断电话。
  陆帆海焦头烂额，拿万俟铮没有办法，只能打起精神，努力应对。
  万俟铮到林堇家附近，向人们打听她。林堇一家早已不住在这里。有的人是后搬来的，没听说过林堇一家，有的面带鄙夷，不愿多谈，有人刚要说，忽然认出了万俟铮，露出惊异，闭口不言。
  “万俟铮！”有人叫他，是苏叶。
  对了，苏叶！他是林堇青梅竹马的邻居，他家就住在这栋楼。
  苏叶休探亲假回乡祭祖，得知万俟铮来打听林堇，又是欣慰又是感伤。
  “我的消息不多，既然你问，我就全告诉你，但我都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道准不准。”苏叶说，万俟铮失踪后，林堇状态日渐低迷，总是心事重重，学习成绩持续下滑。她请了病假，紧接着传来她怀孕的消息。
  苏叶看了万俟铮一眼，说：“大家都说，她怀了你的孩子。她爸妈气疯了，几乎把她打死。她因此流产。她爸要去告你，她拦着不让。他们家在当地抬不起头，很快搬走了。后来有人说，她妈气死了。再以后，没人听到她的消息。”
  万俟铮脸色发青，久久说不出话。苏叶的话像根根钢针扎在他心上。他完全没想到，林堇后来的生活是这样的。和林堇的遭遇比起来，他经历的坎坷算得了什么？
  林堇到底受了多少苦啊。她一个女孩，清白不再，遭人白眼，被家人和周围人唾弃，生活想必极为不易。光是想一想，万俟铮就无比心疼。
  她怨毒的眼神，她恨不得他死，此刻，他全懂了。
  苏叶说：“失去林堇的消息后，我盼着她找到你，或者你去找她。要是你能在身边照顾她，再难的坎儿都能过去。”
  万俟铮心上滚过一阵痛。陪在林堇身边的人不是他，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他叫穆翰。他忽然感激穆翰，幸亏有他。万俟铮曾鄙夷林堇看穆翰的脸色过活，现在看来，那是生活自然发展所至。
  苏叶忧愁地说：“她现在在哪儿？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万俟铮按着剧痛的太阳穴。
  他都干了些什么呀？她对他又恨又怕，他偏要逼她面对自己。她想避人耳目苟活，他却当众羞辱，让她难堪。她想忘了过去，他正要为过去的事报复，不停地把她往回忆里推。他让她每天都生活在地狱里。
  多少次，他怪她懦弱，不敢对抗高敏纤，其实，她隐忍的坚强，直面他的勇气，万人莫及。
  苏叶看他难受，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说：“我随口一说，你放心，她一定过得很好。劝你一句，别老为难炎缇玉。虽然长得像，但她不是林堇。不要从她身上找林堇的影子，她不是她的替身。”
  苏叶出于好意，但万俟铮想的却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