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铮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制止了她剧烈的深呼吸。他机警地一瞥，便明白了宿舍的格局和现状，他拉着林堇飞速坐到她的床上，布帘合拢，手电筒熄灭，一气呵成。林堇吓得手脚发软。如果让人知道有个男生深夜爬到女生宿舍，还是来找她，她就真的完蛋了。
  木制床板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在他们坐上去时吱嘎响了一声。两个人停止不动，静静听着。他们相对而坐，林堇的身体僵硬，腰扭着，因为怕出声，不敢调整姿势。她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唯恐剧烈的心跳引发的震动使床板再次发出声响。
  窗没关，风声多少可以掩盖一些室内的杂音。熟睡的同学似乎没醒。
  林堇听了一会儿，才敢偷偷呼吸。
  万俟铮沉默，倒不是因为害怕，乍一见她，他激动得一时无语。惊觉这一点，他更沉默。他见到她，竟然这么高兴！尽管黑暗中，只看得到对方模糊的影子。
  为了尽量减弱音量，她必须靠近他。怕黑暗中误碰他，她小心地缓缓靠近，直到几乎脸贴脸。她耳语：“你怎么来了？”声音颤抖，轻不可闻。
  “见你。”
  林堇发抖。“你不能就这样来见我。”
  “有什么不对？如果我要见你，我就会见到你。”万俟铮的语气从容至极。
  “你快走。让人发现可不得了。”
  万俟铮不动。他的鼻端飘着她的芬芳，她颤巍巍的呼吸吹在他的耳边，几根她的刘海碰触他的脸。他只是想见见她，听听她，渴望变成了现实，而且比他期盼的更多更近，他心里的火山在喷发的边缘。
  他的心情在这一刻忽而复杂起来。他是开心的，又为自己的开心生气，因为林堇看起来很害怕，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高兴。
  “你不想见我？我走。”
  林堇拉住他，又拘谨地赶紧放手，委屈地鼻酸。如果她摇头，他会留下。林堇知道他冒了多大险来见她，她不忍赶他走，但他停留的时间越久越危险。如果她违心地点头，他伤心地走了，高傲的他，以后肯定不再理她。她为难地不知所措。
  万俟铮已经满意。她拦住他不让他走，尽管只有那一下，他明白了她。
  他带着笑意，戏谑：“我还没看清楚你。”
  林堇窘迫。明知他看不清，还是摸了摸睡衣，保守的睡衣让她安心。“快走吧。”林堇带着哭音。她真的害怕。
  他还没看够，还没听够。她在他梦里喧嚣，在他生活中自作主张地占据全部，只见她一分钟，怎够解渴？
  但他不忍见她惶恐，说：“让我亲一下，我就走。”说完自己都愣住，不知道怎么冒出这个过分的要求。
  林堇又羞又急，坚决地摇头，动作幅度太大，木板床又发出吱嘎一声。
  她越是为他的轻佻气恼，他越是为她的纯洁喜悦。他恶作剧地说：“我好像听见有人翻身。”
  林堇顿时紧张，竖起耳朵听，急于打发他走，说：“就、就一下，然后你就走？”
  “啰嗦。”他说。
  林堇犹豫片刻，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万俟铮拉开一点两个人的距离，望着她模糊的轮廓，微微抬高的下巴，缓缓把脸凑过去。娇嫩如花瓣的容颜，还是红艳如玫瑰的嘴唇？他的心怦怦跳，以前想都不敢想，今天突冒惊人之语，他的忐忑不比她少。他轻轻对着她的额头吹一口气，轻巧无声地下了床。
  他真想吻她，但他不敢轻慢。这个女孩对他太重要了，比生命还重要一百倍，他不想她恨他，讨厌他，否则他还不如死了。所以他按捺冲动，果断离开。
  当林堇感受到夜风吹拂在脸上，月光在眼前一闪，万俟铮已经翻到窗外去了。她本来要对万俟铮的顽劣起反感，一瞬间都转作欣赏和踏实。他尊重她，他不是轻浮的人，真让她高兴。
  宿舍楼在学校建筑群的最北侧，再往北就是操场。学校里保安夜间巡逻，万俟铮能否顺利出去？她为此担惊受怕一夜。次日，一切如常，她才放了心，有余暇回味他的不告而来，心里泛起甜馨。
  她问他为什么来，他只说“见你”，两个字足够。他是简单的，透明的，毫不掩饰，绝不虚伪。
  竹林少年白衣翩
  正华年
  叶尖清露
  阳光耀眼
  /
  似邪实无邪
  性疏狂
  情真切
  /
  步潇洒
  眉如剑
  一双笑眼
  /
  如云不系
  如天不言
  心旷阔似海
  一片蔚蓝
  钢笔写完最后一横。她又读一遍，万俟铮的影子浮上来。
  省重点高中实施全封闭式管理，万俟铮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地。院墙难不倒他，楼层困不住他，但他的内心受到了触动，一种无形的压力密密实实地包围了他。他能翻院墙，他与林堇的生活之墙却通天彻地。他能攀爬四楼，他与林堇的知识落差如何弥补？他头一次意识到与林堇之间的差距，明白了苏叶说的“你不继续上进，将来怎么配得上她”。林堇的未来早已被规划好，她不知情地自觉在规划好的路上走着，而他走的路，与她相距甚远。
  他要努力了。虽不上高中，但学习不能放松，在精神世界，他要能与她对话。林堇不是物质的女孩，但最起码的物质基础得有吧，他得去创造自己的生活，维持一定的水准。
  林堇从没嫌弃过他，没有说过什么。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用等女人说吗？该做什么，他知道。他制定了目标，一步一步去实现。
  小雨淅淅沥沥。万俟铮一早撑着伞等在山脚。他不知林堇何时来，反正他要见她的，见之前要等她的，在竹楼是等，在山脚也是等。他愿意在山脚等她，见到她的时间便可以早一点。
  林堇来了，撑着一柄花纸伞。万俟铮的眼角眉梢都不禁变得温柔。
  雨暂歇。万俟铮在檐下做竹雕，做累了，把矮凳向后挪，靠在墙上。他的头上方是窗口。林堇站在屋中，胳膊肘支在窗台上，双手托腮看彩虹。万俟铮的头发被风吹拂，发丝碰到她的小臂。她的目光从天空收回，落在他的身上，唇边带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