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铮向杜老师道歉，费了一番周折恢复学业。
  中考填报志愿，万俟铮的是空白。他毕业后不打算再念书，一心找工作。杜老师替他可惜，再三强调他非常聪明，应该去读高中，将来读大学。他谢过杜老师错爱。
  林堇劝他。万俟铮潇洒地说：“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万俟铮的确是疏狂的。林堇觉得这首诗写的就是他。她以她浪漫的纯真情怀“懂了”万俟铮的志怀，不疑有他，接口说：“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让万俟铮惊讶的是，苏叶也来劝他。他答：“高材生，我和你不一样，读到这里够了。”
  苏叶说：“你不继续上进，将来怎么配得上她？”
  万俟铮一笑，说：“不知道你说什么。”
  他不愿与他人说的是，为了生活，他必须要挣更多的钱。奶奶一天天老了，他已经快十八岁，生活的责任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肩上。他早就不向奶奶要钱。父母欠的债，亲友们不来讨还，他已是感激，遑论再借。纵然他攒得出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用在学习上的时间还能剩多少？从前浪费的时光，现实不容他回头再找。
  林堇对着志愿表犹豫。万俟铮以为她怕考不上，说：“你没问题，想考哪儿都能考上。”
  林堇轻声说：“要是去省城上学，路太远，一个月不知能回家几次。”
  万俟铮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
  “要是我回来时你刚好不在怎么办？”
  万俟铮心里一热。原来她是怕见不到他。他粗声说：“啰嗦。我当然在家啊。”
  考前，林堇忧心忡忡。万俟铮从兜里拿出一张纸，看看正面，正面已经用过，又翻到反面，写上几个大字“祝你考试成功”，递给她，说：“给，护身符。拿着它考试准成。”
  他写的那么随意，不拘小节得简直像开玩笑。林堇打量那张纸，正面乱七八糟地写着公式，背面倒干净。
  中考结束，林堇不出意外地考入省重点高中。苏叶和她同一学校。
  作为给林堇的奖励，父母带她暑期旅游。回来后，她提着小山村难得见的水果去竹林，希望与万俟铮分享。城子也在。这是林堇第一次正式与城子见面。城子个头与万俟铮相仿，神态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流里流气。
  林堇尴尬，放下水果想走。城子不客气地拿过去看，翻看芭乐和蛇果，拨开释迦和澳芒，说：“还不赖。这是什么，没见过。万俟铮对菠萝过敏，我替他吃了。”
  过敏？她从不知他过敏。万俟铮不在意地说：“有几样过敏的东西，没事。”
  城子大咧咧说：“那次帮人搬家，搬黄花杜鹃，他喘不上气，差点死过去。”
  林堇牢牢记住。她要走。城子说：“嫌我碍事？”
  林堇红着脸说：“要上钢琴课，不能迟到。我走了。”
  城子吹一下口哨说：“高雅艺术。”
  万俟铮说：“你去吧。”从得知林堇考上重点高中，他就觉得她离他远了。她像一只凤凰，飞出了农村，飞到繁华都市去了。他对她不冷不热，有意地保持一点距离。林堇没有发觉。
  城子把芭乐抛起又接住，一口咬掉一半，口齿不清地问：“她还真上钩了，苏叶不得气死？”
  万俟铮不答。
  “听说她爸是乡里的干部，她家是你攀不上的高枝，玩儿玩儿算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
  “欸，我说，你追她费劲吗？她先前跟着苏叶，要是轻易就能被你抢过来，看来不是什么好玩意。说不定哪天你一不留神，她跟别人跑了。”
  “你别老盯着她。”万俟铮说，“说说打工的事。”
  城子炫耀地掏出一个摩托罗拉彩屏手机，晃了晃，说：“哥现在是干这个的。”
  万俟铮问：“卖手机？”
  “收二手手机，也卖。”城子这次来就是要带万俟铮去城里打工。
  只要不偷不抢，是正经买卖，万俟铮就干。
  省高中离家百里，林堇考中的是住宿生，每次回家需要三个小时，从车站到家还要步行很远。为了节约路上时间，她每半个月坐长途车回家一次。宿舍共六人，住上下铺，她在靠窗的下铺。
  周末，她回到家，正写作业，忽然听到玻璃上轻响，推窗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院内清静，月光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是万俟铮。因为万俟铮外出打工，她在外求学，两人已经许久没见。她喜悦地冲他挥手。他招手让她下楼，她摆手。
  万俟铮知道她今天回家，早早地在车站等她。苏叶这周留在学校。林堇没有同伴，一个人背着书包坐长途车，下车时天都黑了。她没发现他，万俟铮也不声张，偷偷跟着她。尾随林堇的不只他一个，几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见林堇独自一身，也跟着她。
  路越走人越少，万俟铮不动声色，忽然横在几个小混混前面，说：“哥们儿，借个火。”
  “没空。”一个染黄毛的不耐烦的拨开他。
  万俟铮拉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拽，同时脚下一踢，把他摔倒在地。另外几个见状都围上来。他把他们打到求饶，警告他们不许再打单身女孩的主意。这一切，走在前面的林堇丝毫未觉察。等万俟铮赶到林堇家，她已经进门，再也不肯出来。
  林堇趴在窗边，把一个纸团扔下去，上面写着“太晚了，我不能出去”。扔下去后，万俟铮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她想，天太黑了，纸条上的字万俟铮看得见吗。忽然，万俟铮的身上闪闪发光，先是一团，然后星星点点散开，越来越高，越来越分散。原来是他捉了一瓶萤火虫，特意带给她看。林堇无声地鼓掌，作欢呼状，喜悦地用手去抓，明知抓不到。点点荧光闪耀在夜色里，也闪耀在她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