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林堇做完值日回家，走到半路，遇见苏叶。苏叶的衣服上粘了不少土和泥，好像在地上打过滚似的。她问：“苏叶，你怎么了这是？摔着了，还是……”她想到打架。
  苏叶静了一会儿，说：“打架。”
  林堇着急地说：“别再打架了。你是优秀团员，也是三好学生。上次因为打架，老师撤了你的班长，那个无所谓。但是三好学生中考能加分，你千万别再出事了，别因为打架被取消三好学生的资格。杜老师撤了你的班长，也是要为你留着这个。”
  苏叶郁郁地说：“我约了万俟铮打架。”
  林堇暗惊。一是因为苏叶找上万俟铮，二是因为苏叶除了身上有泥，似乎没受伤。
  苏叶瞥她一眼，说：“谁叫他欺负你。”
  她艰难地说：“他没……欺负我。”
  苏叶大声说：“我都看见了！他给你塞小纸条，肯定逼你做什么事，你生病也是因为他！”说完，他大步跑了，跑出十几米，他不甘心地不情愿地回头喊：“他没还手！”然后更快地跑掉了。
  这是一场一对一的战斗。没人知晓，没人旁观。苏叶见面说：“我打你，是为了林堇。”之后，战斗就开始了。令他不解的是，万俟铮不躲也不还手，几拳就被打倒在地，站起来继续挨揍。苏叶叫：“动手啊，快动手啊。”但万俟铮低垂眼睛，像根木头矗在那儿，一任苏叶拳打脚踢。
  苏叶认定他理亏，所以不还手。他打累了，气没消，反倒更大。对手的忍耐让他感觉受到轻慢，打赢了也不痛快。他对着万俟铮喊：“以后不许你靠近林堇！”他拿起衣服，抖了抖上面的土，沮丧地带着胜利走了。
  林堇没有敲门便跑进竹楼，站在门口微微喘息。昏暗中，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万俟铮坐在屋子最深的地方。他估摸着他们快到了，提前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等了一会儿，后面没人再上楼，他问：“杜老师呢？”这是这些日子，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林堇摇摇头。万俟铮喉咙有些发紧，缓缓站起来，紧盯着她，问：“你一个人来的？”林堇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屈辱地哽咽：“你赢了，我来了。”说完，一阵酸楚直击心肺，忍不住抽泣。
  万俟铮的心和胃都绞到一处。他何曾赢了？从写第一张纸条的那天，他已经输了。她来了，而且是一个人来的。他多高兴啊，可心里又隐隐地疼。
  林堇说：“为什么要退学？你到底要怎么样？干嘛这么逼我？”她伤心地哭着，十分委屈。万俟铮退学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倘若从此万俟铮的命运走向下坡路，算不算是她害的？她做错了什么？
  到底要怎样，万俟铮也不知道。他迫切想见到林堇，但其实没想好见面后要说什么。
  他走到她跟前，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
  林堇一边揉着眼睛擦泪一边转身，门敞开着，她转身就能出去。万俟铮急了，用胳膊去拦。他的胳膊上带着伤，林堇惊讶地望向他，方才室内昏暗，她泪眼朦胧，此时才看清万俟铮的额头嘴角都破了，左脸肿着。她想起苏叶说的打架的事，泪水更多地涌出来，又急又气地跺脚，委屈地说：“你为什么不还手？就算不还手，也能躲呀，为什么不躲？”她委屈极了，仿佛万俟铮挨得揍也是她的错。
  万俟铮说：“我想向你证明，我没想和他比。我可以什么都输给他，什么都不如他，我可以连学都不上，我可以被他踩在脚底下。他在天上，我在地下。我不在乎！我对你，不是因为他。我不是为了和他争。”
  林堇愣了，紧接着哭道：“你怎么这么傻呀！”
  “别哭了。”他粗声说。
  林堇哭得更厉害。
  他心烦意乱，厉声说：“别哭了，真烦！”但林堇没被吓住。她从来就不怕他。
  万俟铮听得扎耳朵又扎心。他想冲她大吼，话到嘴边，叹口气，声音低了八度，说：“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疼。”
  他不知是自己的话安抚了林堇，还是态度让林堇不再急，总之林堇背过身去擦眼泪，渐渐停止哭泣。
  林堇说：“不许退学。”
  他不吭声。虽然是一时任性之为，要是反悔，岂不是打自己脸？
  “我走了。”林堇说。
  他急忙说：“好，不退学！”
  “不许只考六十分。”
  “好。”
  “不许再打架。”
  “我尽量。”
  她幽怨地瞪他一眼。“不许骗人。”
  “不骗你。”他节节败退。
  “药呢？”
  “药？”
  “你自己做的草药。”
  林堇的手指柔软，把草药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抹开。他不敢动，怕乱动她会生气跑掉，暗自郁闷，几时他要看一个女孩的脸色过活？他喜欢她碰他，虽然每次仅碰伤的部位，免不了疼，但他的欢欣远远盖过那微不足道的疼痛。
  林堇的眼圈还有些肿，涂药涂得认真，额发散落在额前，微微飘动。年轻的面庞娇嫩如花瓣，长长的睫毛勾画灵秀的一双黑眸。万俟铮心里有个东西在无限膨胀。眼前这个女孩，他愿意为她死！只要她还肯理他，他什么都愿意做。他不要什么，像这样对坐就很好。
  林堇把药涂在万俟铮的额头。万俟铮有一张英俊的面孔，目光幽深地望着她。林堇脸发烧，不敢看他的眼睛，把药放下，说：“我该回家了，你自己对着镜子涂吧。”
  万俟铮说：“谁有那玩意儿。”
  “打盆水当镜子。”
  “麻烦。”
  林堇说：“那就哪儿疼抹哪儿。”她拿起书包。
  万俟铮默默送她，到了楼下，他依然跟着走，一直送到林边。
  “明天我就去学校。”他说。
  林堇露出笑容。
  回到家，万俟铮在桌下下面发现一条手帕，那是林堇用来擦眼泪的，无意中掉落。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大写字母l。他把手帕洗干净，晾在竹竿上，怕风吹跑，又拿进屋子里，怕不着阳光，又拿到窗前，选不带竹节的竹筒搭架子，怕竹节勾坏手帕上的丝。
  睡觉时，他望着手帕，心里放下千钧重担，微笑着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