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堇再也不来了。如果在学校里偶遇，她扭头不看他。
  “有什么了不起的！”万俟铮愤怒地想。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值得他伤神？她不来正好，省得再有人烦他。他可以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了。
  他心里窝着火，睡不着觉，半夜起来劈柴，编草鞋，做竹雕，编的草鞋都是她的尺码。以前林堇常来，他有时嫌她烦。自从她不再来，他回到家，觉得时间悠长，无法打发。他会错把溪水声听成是她哼歌，跑到窗边急切地向外张望。有时，又幻听，仿佛听见她叫他的名字。
  他不交作业，不做值日，对同学恶声恶气，故意惹是生非，同学向班长说，但林堇置若罔闻。
  林堇脸色憔悴，杜老师问她是不是生病，她微笑着否认。苏叶看在眼里，狠狠地瞪万俟铮。
  万俟铮终于忍不住，他迫切地要与她对话，他要澄清自己。他趁人不注意，在林堇的铅笔盒里放小纸条，要和她谈谈。林堇发现了小纸条，默默撕了。他又故意撞掉她的书，把纸条夹在书里，“我有话和你说”。但她还是无视。他在课间路过她的座位，把一个纸团扔到她桌上，“我在竹林等你”。林堇连打开都不打开，连同其他废纸团，扔进班里积攒的准备卖掉的废纸堆。
  她不能就此不理他。他原本无拘无束，她来了，扰乱他的生活，他的时间无形中被排定计划，他刚适应，她却又突然抽离。他原本心无牵挂，她非要把一颦一笑塞到他心里，他记住了，她却面无表情，吝啬于给他只字片语。他捡了许多彩色鹅卵石，打算送给她，给她一个惊喜，礼物还未送出，他们已经形同陌路。她当然可以退出他的生活，但在那之前，他必须把话说清楚。
  万俟铮不想在班里让她难堪，放学后寻找机会堵她，可她总是和同学结伴走。林堇的家在乡里的干部家属院，位于三楼的一个小两居室。能住楼房在当地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万俟铮望楼兴叹，不知该怎样见她。他既要躲避邻居不被他们发现，又要让林堇看见他。他守在楼下，期待她无意中将目光投向窗外。但林堇从不看外面。
  他的耐心全用光，最后一次写纸条，夹在要发到她手上的作业本里。课代表把作业本发到林堇手里，她照常收下，直接放进书包里，没有翻开，不知道其中暗藏玄机。不过没关系，她做作业的时候一定能看见。
  万俟铮等待着，从放学一直等到深夜，在竹林里踱步，一刻不停。林堇没有来。
  林堇得了肺炎，休假三天，当她再上学的时候，听同学们说，万俟铮已经旷课三天了，班主任找过他的家长，他奶奶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林堇想起了那张纸条，她握紧手里的笔。那张纸条上写着：我在竹林等你，要是你不来，以后你再也不会看见我了。
  苏叶有意无意地在她附近的课桌旁和其他同学聊天，说：“刚才，我看见他了。”
  “啊，万俟铮来上学了？”
  “他在老师办公室。我刚才去抱作业，听见他跟老师说，”他停顿了一下，说，“他要退学。”
  林堇的铅笔尖折断了。
  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杜老师把林堇叫到办公室。林堇不知道什么事，有些紧张。杜老师愁容满面，说：“林堇啊，放学你晚点回家，我跟你爸说一声，你跟我去家访。”
  林堇称是。
  杜老师说：“万俟铮要退学，我劝了他一上午，他铁了心似的。放学之后我要去他家。这孩子有逆反心理，你是班长，算是他的同龄人，你跟我一起去，能缓和一下，省得他以为我给他施压，更不肯回来上学。”
  林堇犹豫了，说：“老师，能让别人去吗？”
  “我本来想找个男生，不过他跟班里的男生好像都打过架，叫男生去反而不好。你是女生，可能能好一点。”
  林堇只能说好。
  杜老师已经来过万俟铮家多次，很清楚他住在哪儿。万俟铮野惯了，奶奶和二叔都拿他没办法，要做通他的工作，必须直接跟他沟通，靠家长是没指望的。
  杜老师和林堇来到竹楼。杜老师叫：“万俟铮，你在家吗？”
  无人应答。杜老师对林堇苦笑一下，就算万俟铮在家，冲这爱答不理的样，估计此行不顺利。
  杜老师爬上楼梯，敲敲门，大声说：“我要进来了。”
  屋里没点灯，十分昏暗，万俟铮果然在。他看见老师，站了起来，接着，看见杜老师身后的林堇。
  他给杜老师让座，倒水。杜老师放低姿态，平和地跟他谈，说知识改变命运，附近还有贫困村，学习是人生的出路，说他家庭困难，更应该努力，说年轻人就该多学习，未来一生受益，说他其实非常聪明，只要拿出一半的精力用在学习上，一定能取得优异的成绩，说他还年轻，不能自暴自弃，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说到后来，杜老师眼里甚至闪着泪光。
  万俟铮低着头，全程沉默。等杜老师再也想不出别的说辞，他说：“谢谢老师，我不想念了。”杜老师又开始劝说，他又不说话了。问他的态度，他还是那句“不想念了”。问他不上学想去干什么，他说：“不知道，到外面打工。”杜老师急得说：“初中都没毕业，打工谁要你啊？”万俟铮说：“我有的是力气。要不，就在这林子里过，饿不死。”
  林堇一言不发。
  杜老师无奈地带着林堇走了。第二天，杜老师又带着林堇来，结果还是一样。第三天，他们又来了。杜老师连批评带吓唬，说：“九年义务教育是国家规定的，受教育是你的权利也是义务，有法律规定。你要是不把初中念完，你的监护人，你奶奶，就算是没尽到监护人的责任，要追究法律责任。”万俟铮沉思着。
  第四天，林堇以为放学后还要去万俟铮家。杜老师通知她不用去了。林堇一愣。难道杜老师烦了，放弃万俟铮了？
  杜老师惋惜地说：“万俟铮提出要转学，回原来的初中。这次不是退学。唉，我还能说什么。”
  万俟铮找到方法对付杜老师了。林堇心里一惊，真想说，他是骗您的，但又说不出口。
  她知道万俟铮是因为她才退学的。“要是你不来，以后你再也不会看见我了。”万俟铮写的话，他一定会兑现。他以这种方式，再不相见。这次，他如愿了。
  她怏怏地回到座位，胃里像坠着铅块一样沉重。课间，她趴在桌上，同桌问她，她只说困了。
  苏叶望着她，握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