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一大早，林堇背着书包来找万俟铮。她轻快地跳过小溪，捡起落花，头发短，插不上，只能夹在耳朵上。一只早起的野兔受了惊吓，呆呆站了一会儿，迅速跳进灌木丛。
  万俟铮昨夜与狐朋狗友吃喝，凌晨才归，眠了四五个小时，听到林堇轻轻哼着歌由远及近，他微笑着醒来。
  “万俟铮，你在吗？”林堇在楼下小声叫。
  “在。”他眼珠一转，又复躺下，声音减弱一半，说，“进来吧。”
  林堇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接着，门吱扭一声开了。外屋不见人，林堇明白了，红着脸，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在睡觉。”
  万俟铮咳嗽两声，说：“我病了。”
  “需要看大夫吗？”
  他又咳嗽几声，说：“桌上有水，你能帮我拿过来吗？”
  他听到外屋静默一会儿，接着，脚步声踌躇响起，布帘一挑，一只胳膊伸进来，说：“水。”
  “我够不到。”他装作咳得喘不上气。那只胳膊停顿一刻，拨开布帘，林堇带着为难之色走进来。硬挤出来的咳嗽让万俟铮脸通红，倒有几分病模样。
  林堇走进床，把水递给他，眼睛看着地。“你哪儿难受？”
  他叹气：“我好像发烧了。”
  林堇抬头，看见了他通红的脸，第一次进男生卧室的尴尬都抛到脑后，她仔细看他的脸，判断他病情的严重程度，问：“你有药吗？”
  他摇头。
  林堇说：“我去给你买药。”
  他连忙说：“不用。”她信以为真，倒让他不好意思。他翻身坐起，说：“我没事，刚才逗你的。”
  林堇气恼。万俟铮掀开薄被，他穿着紧身背心和短裤，手臂上的肌肉和胸肌鼓胀，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年轻而壮硕。他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许多。林堇脸红，又羞又窘。万俟铮笑得灿然，眼睛十分干净。就是这样清澈干净的眼睛，让林堇敢送他回家。面对这样的笑脸，林堇只能嗔怪地看他一眼，虽着恼，不知不觉也笑了，说：“不许装病不写作业。”
  她刚要退出房间，外面有人扬声叫：“万俟！”
  万俟铮听出是城子的声音。他在林子里捕蛇和竹鼠，这些都是国家保护动物，他每次都托城子去卖。城子有门路，既不被捉，又能卖好价钱，不定期就来一趟。“在呢。”他应声，正要迎出去，低头见林堇惶然无措，吓得脸色都变了。
  林堇又羞又急。一个女生，被人发现在男生的卧室，孤男寡女没有其他人，传出去她可怎么办？她无助地低声说：“不能让他看见我。要不，我没法做人了！”
  万俟铮一笑，想说城子是他的好哥们，不碍事，又一想，女孩脸皮薄，看她那么害怕，他点一下头，轻声说：“你别出来，他很快就走。”
  他挑布帘走出去，城子已经熟门熟路地进到外屋，嚷着说：“昨天你跑得倒快，后来我都快喝吐了。”
  万俟铮搂着他的肩膀说：“走，我带你看看货。这回东西可不少，我都怕你拿不了。”
  “等会儿，让我先喝后水。”城子晃肩，抖落他的手，拿起水壶咕咚咚喝了个饱，手背抹嘴，说，“有一天我上山，看见一个小姑娘，穿着你编的草鞋。最近老不见你，是不是跟她有关啊。长得还不错。”
  万俟铮轻描淡写，说：“她是班上的一个同学。”
  城子说：“知道！我打听过了，她是苏叶的小女朋友。”
  万俟铮不由得皱眉。“你听谁说的？”
  “那你甭管。喂，你可别骗人家小姑娘啊。”
  “说什么呢？”
  “你被苏叶教训了一顿，就故意接近那姑娘，想抢过来报复苏叶。哈，你瞒得过别人，还能瞒过我？那姑娘看着挺傻的，她肯定猜不到。”
  万俟铮沉下脸。
  城子觑着他的脸，说：“你不是喜欢那个女生吧？”
  万俟铮一甩头，潇洒地说：“谁会喜欢那种白开水似的女生。”他闷头走下楼梯，整理要让城子带走的笼子。城子跟下来，说：“哈哈，我说什么来着。”
  他们一起整理猎物，讨论这次能卖多少钱，城子拎着竹筐走了。
  万俟铮心情复杂地看一眼楼上，抬脚上楼。
  林堇正坐在外屋的凳子上换鞋，把草鞋脱下，换上运动鞋，腰深深弯着，头很低。
  万俟铮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穿了？”
  林堇不答，系鞋带。
  万俟铮的眼神飘向窗外，说：“刚才那是城子，我的一个哥们，帮我卖山货的。他是直肠子，说话不过大脑。”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些？他有什么必要跟她说这些事？他骄傲地停止叙说。
  “啪嗒”，一滴眼泪落在运动鞋的帆布上，顿时浸润出一个水印。鞋带系完了，林堇没有马上直起腰。
  万俟铮烦躁地说：“他就那么一说。”
  林堇悄悄地迅速地用胳膊抹了一下眼泪，抓起书包。万俟铮一个箭步拦在门前，吃惊地看着她的泪颜。林堇红着眼睛，满脸泪痕，扭开头，想绕过他。他莫名地生气，横步把道路完全堵死，说：“走什么走，先把话说清楚。”
  林堇绕不过去，终于抬眼看他，愤怒地委屈地伤心地，含着难以置信可又不得不信。
  “他说的不是真的！”
  林堇轻蔑地哼了一下，泪水又涌出来。
  万俟铮怒吼：“你信他还是信我？！”
  “你骗我，我还能信你吗？一句话是骗，十句话也是骗。刚才是骗，现在也是。”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万俟铮急了。
  林堇冷笑。万俟铮立刻想到装病的事，懊恨地咬牙。“有的事我是骗过你，有的没有。”话语苍白无力，平添他的无奈。他的确想过要苏叶生气，对此，他无法耍赖否认。尽管不是城子说的那样，但他如何解释得通，该怎么让林堇相信？一口气憋屈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林堇想拨开他出门，他结实得像一座铁塔，纹丝不动。“让我走！”她喊。
  骄傲让万俟铮无法做出更多的解释，焦灼激发了他的暴脾气，他一脚踢翻了木桶，狠狠地捶着门，门晃荡着，整个竹楼都在震动。
  林堇瑟瑟发抖，分不清是怕、是冷、还是气，她的脊背依旧挺直，眼神里都是自尊和倔强。
  一通发泄后，万俟铮鼻子喷着气，把草鞋狠狠地扔到草鞋堆里。他一离开门，林堇立刻夺门而出。万俟铮踢翻凳子，掀了桌子，在屋子里大吼。他跑出竹楼，大喊她的名字，追了几步又停下，林堇早已不见踪影。他跳进小溪，倒在里面，沁凉的水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