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堇愣了，胸中热血翻涌。他过得这样清贫，这么孤寂。她沉默了，为她的天真无知惭愧，同情油然而生，她把同情按下。万俟铮非常坚强，说得云淡风轻，他不需要同情。
  天色更暗，一片乌云遮住半边天，稀疏的雨落下。万俟铮上楼。林堇迟疑，不敢唐突地进入别人的屋子。直到万俟铮说声“来”，她才缓缓爬上去。
  屋子分为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外间则承担了其他一切功能。地上堆着一些工具、麻绳、新鲜的竹笋、带着泥土的红薯、两三张小兽皮、编了一半的竹筐……摆设杂乱，因为东西少，屋子大，倒不显拥挤。
  家徒四壁。林堇心里一突。仅有的家具是万俟铮自己打造的桌椅，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此处地偏，电线拉不进来。
  天色朦胧，林中更暗，屋里黑乎乎，林堇紧眨几下眼睛，适应光线。她害怕得不敢进。
  万俟铮扔给她一双新草鞋，轻蔑地说：“你的鞋走不了几步就会烂。”
  林堇惊奇。鞋子不大，男人穿不下，是为女孩预备的？但万俟铮说只有他一个人住。在她犹豫的时候，万俟铮又扔给她几双，大小不一。地上还有一双编了一半的。难道，这是他编的？
  林堇选了一双合适的，怕扎脚，穿着袜子穿草鞋。万俟铮不屑，哪有人穿草鞋还穿袜子的。林堇穿着鞋，心里非常震撼，一边想，难怪万俟铮没有朋友，脾气坏，原来他如此清苦孤寂，一边又想，这不是他做坏事的理由，他需要人好好管束，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以为她掉到桥下时，他多着急啊。
  万俟铮不理睬她。开始给自己热饭。他的饭永远是一样的，竹筒饭配咸菜。
  林堇告别。万俟铮只嗯一声。
  走出门，她趟到一把伞。万俟铮何时把伞放在门边的？刚才进门时明明没有。她默默拿了伞，对着竹林有些发怵。她不记得来时的路，林中各处看起来都一样，她可能会迷路。
  万俟铮在窗口看着她，喊：“沿着小溪走。”
  她感激地看看他，走了。雨没有下起来。临近家，她换回自己的鞋。回家太晚，爸爸问起原因，她实话实说，有个同学脚受伤，她送他回家。
  聚众打架的事被学校发现。教务处把参与打架的孩子都训斥一遍，不问缘由，便认定是万俟铮挑头，给他留校察看的处分。打架的孩子都集中在一个班，班主任杜老师也被批评。杜老师年近半百，非常认真负责，深深感到没把班级管理好。苏叶的班长被撤，班主任让林堇接任，班干部几乎全被调整。杜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家好好学习，初三的学生，一切以中考为重，不要节外生枝。
  新上任的学习委员很负责，前几天的考试卷子发下来，老师逐题讲解，让同学们把修改后的试卷交回。全班只有万俟铮不交，任学习委员怎么说，他都不予理睬。学习委员气得直哭，找到班长林堇，要她出面管管。林堇哪知学习委员喜欢苏叶，让她去找万俟铮，是为了故意为难她，以为她一定不敢去。
  万俟铮是全班最高的男生，坐在最后一桌。一帮男生围着万俟铮，为首的是苏叶。大家以为是万俟铮向学校告密，怂恿苏叶再找人教训他。苏叶平生第一次被老师批评，心里又憋屈又害怕。同学一怂恿，他不去倒显得心虚，于是便去了。万俟铮镇定自若地坐着，手上玩着笔，全然不把周围人放在眼里。
  一个小个子壮这着胆子说：“再打一次，你敢吗？”
  “不行。”林堇走过来，环视他们，对苏叶平和地说，“不要再打架了。老师的话你们忘了？”
  苏叶抿紧嘴。
  她问万俟铮：“你的试卷改完了吗，为什么不交？全班同学都交了，只差你。你要是不会，可以问老师，或者问同学，不能不交。放学你先别走，把卷子做完再走，我可以帮你。”
  万俟铮对苏叶说：“看见了吗，要约我，得排队。”
  苏叶看了看他们，一言不发地走了，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同学们都奇怪，怎么万俟铮答应得这么痛快，他一向不服管。学习委员尤其关注，等着放学看万俟铮怎么办。
  上完最后一节课，万俟铮背起书包就走。林堇惊讶，叫：“万俟铮，你的卷子？”万俟铮大步流星，早走出老远。同学们都看着林堇，这是预料中的事。学习委员的眼里带着不悦，仿佛在说她这个班长无能。
  林堇走到万俟铮的座位，在他的课桌抽屉里找到了那张试卷，已经全部修改完毕。她仔细地一道题一道题看，居然全都是正确答案。她对着试卷沉思。万俟铮得了60分。试卷上没有修改的痕迹，这说明，所有他写了答案的，都答对了，其余部分他全空着，答够及格分就停笔。
  走到山边，林堇换上草鞋，循着小溪，她顺利找到竹楼。万俟铮并不在家中。她把伞放在门边。等了一会儿，竹林深处出现一个白色人影，越来越近，万俟铮提着新挖的竹笋回来。
  林堇说：“我来还伞。”
  万俟铮嗯了一声。
  “你把数学书落在抽屉里，今天还有作业呢。”她把书掏出来。
  万俟铮忍不住笑了一下，讽刺的。他几时做过作业。他把竹笋扔在地上，低头看见她穿着草鞋。
  林堇问：“不是你向老师告状，你怎么不说呢？”
  他反问：“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你答应了我呀。”林堇睁大眼睛，好似万俟铮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万俟铮皱眉。这可以当作理由吗？她是不是没被人骗过，别人说一句话她就信？“傻。”他说。
  其实不需要有人告密，上学时，所有打过架的孩子都带着伤，一眼能看见。老师和同学们自然要问。打败万俟铮，多么荣耀，肯定有孩子忍不住自夸，传到老师耳朵里是迟早的事。
  他问：“你还有事吗？”
  林堇把数学书递给他，说：“做作业。”
  他粗声粗气地说：“不会！”他忽然想，苏叶和林堇是邻居，两个人是不是常常一起做作业呢？如果他把林堇留下，苏叶找不到伴儿，能小小地着急一下。那个老实巴交的苏叶，仗着学习好，是老师的宠儿，成天神采飞扬的，还有追随者。他看不顺眼。“要不，你教我。”
  林堇想了想，打开书包，把自己的书和作业本拿出来，四望，说，“屋里太黑。晾笋干的木架子合适，搭上一块木板正好。”
  他闷闷不乐地看着林堇忙活，林堇搬好木凳，打开作业题，问：“你不坐下吗？”
  他说：“没空。我要先劈柴。”
  林堇一怔，说：“也行。那……我等着你，还是我先做？等你做的时候我就当复习了。”
  万俟铮觉得他设了一个套，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