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腊月廿三35
作者:
方陈 更新:2021-01-07 20:00 字数:8333
公冶世英拉着东方燕和梁筠竹不遗余力一路狂奔,留彦清紧随其后,沿途顺势砍断梁柱,以延缓血毒人的追击速度。
在早前的纷乱中,多名刀侠庄子弟不幸丧命,留心言特意将主楼后面的正屋设成灵堂,并购置了上好的松木棺木,好生将庄人安葬。此时尚有三具尸身还未入殓,而棺木已经备好,公冶世英的意思正是躲到空置的棺木中。
“燕儿,你和筠儿藏这里,快!”
对于藏身棺木,东方燕是心存抵触的,梁筠竹也心怀疙瘩,但公冶世英态度十分严肃坚决,加上形势刻不容缓,无可奈何之下,一个皱着眉撅着嘴,一个苦着脸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爬进棺木。
安置好二女后,公冶世英和留彦清再分别各自藏身。
棺木中盖刚一扣上,血毒人便追到了灵堂。
留心言为人厚道,善待庄人,故而所选棺木的材质、做工和漆料都十分精良,棺体牢固,还有很好的密封性,且涂有除味防腐的药水,藏身其中能掩盖大部分的活人气息。全无自主意识的血毒人虽然对活人气息有着极强的感知,一时间还是很难发现个中端倪。
第一批追到灵堂的十数名血毒人寻着空气中残留的活人气息一通乱转,并未发现猎物,纷纷将注意力汇聚到了公冶世英四人藏身的棺木上。猩红无光的双眸呆呆的上下打量,抽着鼻子,口中发出阵阵呜咽声,嘴角流淌着掺杂着血液的红色口水,围着棺木不住打转,双手成爪,十根手指扣抓棺木外壁,所发出的声响本身并不可怕,结合当下场景,就变得毛骨悚然了。
公冶世英心悬嗓眼,心跳如擂,好似有一只拳头在卖力地锤打胸口,神经紧绷,大气不出,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左耳紧贴着棺木左边侧邦,清晰可闻不断向自己耳边靠近的呜咽声和扣抓声。当这些声响出现在耳朵所处木板的正对面时,换言之他距离血毒人也就一块数寸厚的木板,加上心理作用,耳膜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紧接着大脑、心脏,以及所有神经都出现了剧烈的震颤,他险些没能绷住。更让他感到懊恼的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喉咙出现了瘙痒难耐,预示着一大波剧烈咳嗽将要爆发。忍耐咳嗽有时候甚至比忍耐疼痛还要困难,尤其是他这种程度的咳嗽,但是再难也必须忍耐,张口狠狠咬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难受到发颤。
另外两口棺木中的人遭受着同样的境遇,情绪紧张到了极点。东方燕和梁筠竹紧紧抱作一团,指甲隔着厚厚的棉衣甚至已经扣到了对方的皮肉里,并随着毫无规律的呜咽声和扣抓声不断加大力量,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了,全然感觉不到疼痛;留彦清身负不俗艺业,所以相对镇定一些,侧着身子,一手撑着棺底,一手紧握钢刀,蓄势待发,以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
血毒人一波接着一波,陆续来到灵堂,很快就人满为患了,在寻找猎物的同时,并不影响他们相互之间的厮杀,场面血腥,惨绝人寰。
该是东方燕和梁筠竹点背,血毒人之间的厮杀撞倒了她们藏身的棺木。极度惊恐下,二女哪里还能够去冷静地观察和分辨,只当是被发现了,吓得抱头闭眼、仓惶大叫。这么一叫,就真的暴露了,血毒人蜂拥而上。
听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公冶世英第一反应也以为是二女被发现了,本能地伸手去移动中盖,却没能移开。他本来气力就小,加上连连受惊,神经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造成气虚力乏,连着推了三次,都没能移开中盖。
留彦清当然也听到了二女的尖叫声,当手掌触到中盖时,又听到了咚咚声,稍加分辨,听出是拍打棺木的声音,再结合尖叫声的音色,推测出二女应该还在棺木中,于是他犹豫了。这时,响起了公冶世英的喊声:“燕儿、筠儿,快别叫了……”重复喊了四遍,二女才回神收声。
显然,公冶世英做出了和留彦清一样的推测,但他的喊声不仅没能替二女解围,还暴露了自己。
密集暴躁的拍打不断的加注在棺木上,内里空间狭小封闭,公冶世英身处其中,如同置身于被钟杵撞击的古钟里,耳鸣眼花,头晕目眩,神魂颠倒。勉强保留着一丝清明,把心一横,再次喊道:“燕儿、筠儿,别怕!别慌!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再出声!只要棺材没破,咱们就还有希望……咳咳咳……”为了将血毒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彻底替二女解围,他不再刻意抑制咳嗽,开始肆无忌惮的咳嗽,拼命的咳嗽,痛苦的咳嗽,夸张的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哕!”他吐了一大堆东西出来,当然再剧烈的咳嗽也不可能真的把肺给咳出来,但血可以咳出来,还有很多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吐得到处都是,包括他自己的身上。密封的棺木中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闻着冲鼻秽气,他完全能够想象出自己现在是如何一副狼狈模样。
好在他做得这一切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以身犯险终于将围攻二女所在棺木的血毒人成功吸引到了自己这边,同时也彻底将自己置身到了危如累卵的阽危之域。
其中一名有着不俗武功修为的血毒人一掌拍在棺木前档上,整口棺木如撞木般平平飞出,身处其中的公冶世英恍惚间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喀嚓乱响,棺木一举穿过窗扉,同时飞速大降,惯性使然,公冶世英整个人向前滑动,由于身体是蜷缩着的,膝盖处在最前端,随着快速向前滑动,结结实实地磕在了棺木后档上,痛的呲牙咧嘴。疼痛令他多恢复了几分清明,但紧接着的砰一声闷响,差点把他震晕,棺木重重砸落在了红色雪地上,激起大片雪花。
激起的雪花还未落地,血毒人重新扑向棺木,这个踢一脚,那个拍一掌,另一个再撞一下……棺木不断遭受着来自于不同方向的外力冲击,时而翻滚,时而滑行,滚出了留家私宅,渐渐远去。这个场面很诡异很离奇,肃穆的棺木变成了玩具,残暴的血毒人变成了争抢玩具的顽童。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最痛苦的无疑是藏身其中的公冶世英,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处没被撞倒的部位。
惊魂未定的东方燕、梁筠竹和留彦清,对此并不知情,他们只知道外边的环境渐渐趋于安静,然后又骤然变作嘈杂,如此周而复始。不难猜想,应该是有一波接着一波的血毒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有了前车之鉴,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撞击,发出什么样的声响,只要棺木没破,就绝不发声。
……
萧正阳、沐炑、留心言、留远以及近百名刀侠庄子弟竭尽所能相互配合,硬生生闯出了一条血路。然而,当距离留家私宅百尺处时,再难寸进,他们已经深入到这片由无数血毒人汇聚而成的人海的腹地,真正进退两难的绝地。目的地明明已经相距不远,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谓是咫尺天涯。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有的下场惨烈,死无全尸,有的变成行尸走肉,加入到血毒人的行列。暂时留有余力的余人,一面承受着同伴丧命带来的扎心之痛,一面苦撑着血毒人施加的可怖压力,一面抵抗着扰神毒气造成的折磨之苦,一面想象着可以预见的悲惨结局。意志力经受着巨大的考验,随时都可能会全盘倾覆,坠入到万劫不复的无尽深渊。现实的残酷,使他们渐趋麻木,肢体上做着机械的抵抗,心中则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动摇,不能退缩,纵使身死亦不能放弃。
有时候,毅力和决心能成为改变结果的关键因素;而有些时候,毅力和决心就是太仓稊米,对结果毫无影响。
……
天旋地转,不知何时了。
棺木在不停翻滚,里面的人也在不停翻滚。
这种程度的碰撞颠簸,便是换做身体硬朗的寻常壮汉都不见得能够承受的住,更何况是体质如此羸弱的公冶世英。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觉得翻滚还在继续,而自己整个人好似散架了一般,又痛又晕又闷又臭,几度昏厥,继而苏醒,干哕连连,肠胃中空空如也,实在没什么东西能吐了,个中痛苦,难以言表,生不如死。
终于,饱受摧残的棺木开始咯吱作响。
……
萧正阳等人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身陷无解死局,无力回天。
这种情况下,从实际层面上讲,任何自我打气都等同于自欺欺人,但从精神层面上讲,意义则大为不同。无论是否到最后一刻,在他们这里都不存在“放弃”一说。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顽强的意志,感动了苍天和命运,在倒下前的一刻,事态有了出乎意料的转机。
暴戾的啸声划过天际,掩盖了血毒人的咆哮嘶吼。
戾气摄魂,剑气纵横。
只见一人一剑踏雪而来,被发洋狂,煞气外放,片雪不沾身,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残肢与头颅齐飞,血液共雪花一色。
“陈掌门?”萧正阳、沐炑、留心言、留远等人骇然侧目,难以置信。
来人正是陈城丈,只是这个陈城丈不再是曾经的“青城丈”,而是一只活脱脱的魔鬼,杀人如割草的魔鬼。他的突然到来,并非是为萧正阳等人解围而来,双方相遇纯属巧合。
陈城丈来去匆匆,贴着萧正阳等人岌岌可危的防守圈呼啸而过,血毒人如劲风中的枯草,纷纷倾倒,留下一道刺目的空白。
借此,萧正阳等人终于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怔怔地望着远去的陈城丈,面面相觑,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陈城丈举止疯魔,但与中血毒的症状又截然不同,仅以战力而论,如今的他是沐炑、留心言她们生平所见识过的最厉害的高手,没有之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酽冽的寂灭煞气,“恐怖”二字不足以形容。
沐炑、留心言她们实在想不明白陈城丈的实力为何会在短时间内暴增,一个时辰前,他连战胜萧正阳都有些费劲,而现在,三个萧正阳加一起,怕也不是他的一合之将。眼下的处境也容不得他们过多惊讶和静心细想,虽然获得了喘息之机,但这仅仅是治标不治本,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困局,前赴后继的血毒人很快又重新将他们团团围住。
再次陷入绝地。
缕缕佛音,隐约飘渺。
事态似乎再次出现了转机。
……
“阿弥陀佛。”
“唵嘛呢叭咪吽。”
佛音降世,洪亮透彻,正大光明,直指人心。
千钧一发之际,无佛终于猛然睁眼,目光炯炯,隐含金光,与桑吉拉姆一齐发声,一道悲悯庄严的佛家气息向四周蔓延,很快将整座观音殿笼罩其中。
“八万四千法门,尽由一心而起。若心相内净,由如虚空,即出离身心内八万四千烦恼病本也。凡夫当生忧死,临饱愁饥,皆名大惑。所以至人不谋其前,不虑其后,无恋当今,念念归道。”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若不以心生心,则心心入空,念念归静,从一佛国至一佛国。若以心生心,则心心不静,念念归动,从一地狱历一地狱。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天堂地狱。为体非有非无,在凡即有,在圣即无。圣人无其心,故胸臆空洞,与天同量。”
佛音醒神,数百名大乘佛教弟子感知佛音召唤,陆续席地盘膝而坐,凝神静心,共诵经文:“……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不取于相,如如不动……”承载着无量佛法的经文一字一句自群僧口中传出,诵读声由乱转齐,由低变高,渐入佳境,合为一体,终成煌煌佛音。恍若滚滚天雷,威严浩荡,喝醒迷失者,吓怔入魔者;又如巨石入沧海,激起千层浪,一层拍着一层,由内而外,由外归内,镇荡世间一切阴秽。
潭柘寺内分布着大小一十八口古钟,或在钟楼,或在亭间,或在殿内,或在廊下,或在林中……一十八口古钟在佛音的感召下同时无杵自鸣,浑厚洪亮的钟声回荡于古刹飞檐、红雪山林之间。
潭柘寺内还分布着数百座大小不一的佛像,佛音涤荡,佛像生辉,两相共鸣,全寺诸佛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佛光。那一瞬间,佛光普照,慈悲威严,宏大明亮,度化万灵。
僧衣飘飘,佛口生经,佛言铮铮;古钟嗡嗡,绵绵不绝,浩瀚无边。
佛号、钟声皆为佛音,始于观音殿,归入天地间,交相呼应,声盖八方,覆盖全寺,遍布整座山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无孔亦入,无可阻挡,任何试图阻截的手段皆是徒然。
聚集在观音殿周围的血毒人最先受到佛音的洗礼,出现了一种截然不同于之前的混乱,不再向其他活物攻击,相互之间也停止了撕斗,一个个或重重拍头,或狠狠抓脸,或紧紧捂心,痉挛抽搐,满地打滚,表情狰狞,痛苦哀嚎。
随着佛音的传递,成片成片的血毒人依次出现同样的反应,分批向外扩张,好似涟漪一般一圈圈荡漾开去;随着佛音声势的升级,血毒人的反应越来越剧烈,彻底陷入到痛苦的癫狂中。
当声势达到顶峰后,急转直下,无声无息。但对血毒人的抑制并未因此而减弱,恰恰是随之逐渐变得不再那么痛苦、狰狞、癫狂……最后,归于平静,表情温和,状如安睡。
落雪无声,诵经无声。
佛道相通,大音希声,无声胜有声。
……
陈城丈的从天而降给了萧正阳、沐炑、留心言、留远等人生的希望,然而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希望就破灭了。当他们再次抱着最后的倔强和意志,佛音降世。
所有血毒人在经历痛苦的癫狂后,似乎摆脱了魔鬼的控制,纷纷进入平静,或坐或躺或站,一动不动呆在原地,十分安详。
“这是怎么回事?”萧正阳等人茫然相顾,一脸的莫名其妙。
血毒人的产生本就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突然间的转变,其中的原因自然也是无从知晓。
留心言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趁着这些鬼东西现在都变成了泥菩萨,大家还是赶紧离开,迟则生变,鬼知道这些鬼东西什么时候又会发疯!”
幸存下来的三十多人心有余悸,均无异议,快速穿过血毒人群,进到留家私宅。
入内一看,满目狼藉,四处满满当当的散布着泥塑木雕般的血毒人,大惊失色,背脊发凉,一颗颗心如坠寒潭。亲眼见到之前,猜到情况可能会很糟糕,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同时也抱有一定的希望,可当真正见到真实情况后,所谓的心理准备不堪一击,希望被现实无情打破,连自欺欺人的理由都想不出来,这种感觉比他们自己深陷血毒人重围还要难受,还要绝望。
老成持重的留远提醒道:“大家千万别灰心,几个小家伙聪明的很,未必没有自保的法子,咱们先分头找找看!还有,快把蓑衣脱了,斗笠摘了,湿了的衣服也一并脱了!”
留心言深以为然,响应道:“老远说的是!大家快别愣着了,赶紧的!”
“小爷、筠儿、疯子、彦清小叔……”
“彦清、筠儿、世英、燕儿……”
一行人心神忐忑,暗暗祈祷着公冶世英四人平安无事,一边分组寻找,翻查废墟,快速穿行于残破不堪的楼宇之间,一边高声呼唤着。
留彦清耳力最强,最先听到留心言等人的呼唤,喜出望外,连忙伸手,一移一推,打开棺木中盖,高声应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东方燕和梁筠竹正浑浑噩噩抱作一团,迷迷糊糊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声音很熟悉,身心齐震。东方燕不掩惊喜,同时又带着深深的怀疑,问道:“你有听到吗?是不是有人在叫我们?”
“听到了!好像是……”梁筠竹竖耳倾听,细细分辨,激动到发抖,“正阳哥哥!是正阳哥哥!是正阳哥哥他们来啦!他们来救我们啦!”话音未落,就听到留彦清的回应声,进一步证实她们没有听错。
“太好了!快!”东方燕显得迫不及待,“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忙不迭伸手去推棺木中盖,因余悸未消,四肢还在发软,棺木内空间有限,使不出且使不上多少力,加上梁筠竹也没能一下子推开。二女手忙脚乱推了多次,好不容易才笨拙地移开笨重的中盖。
“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留心言激动到忘形,当先往灵堂方向冲去。
“哈哈哈哈哈!”人还未从棺木中爬出,东方燕就忍不住开怀大笑,这是一种吃了定心丸后,如释重负的畅快大笑,“他奶奶的!憋死本姑娘了!终于可以出去了!”见周围站满了血毒人,吓得直打哆嗦,忙不迭往棺木里钻,瞥见血毒人毫无反应,截然不同于之前,纳罕不已。又见留心言一行人正往这边冲来,一扫阴霾,连蹦带跳地挥手道:“啊!心姨……炑姨!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哈哈,本姑娘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这句话明显带有马后炮的嫌疑。
“你们怎么样?都没事吧?有受伤吗?”灾后重聚,恍如隔世,个中滋味,一言难尽,留心言无心玩笑,挨个上下细细打量,确定没有损伤,才卸下心头的大石。
留心言、沐炑等人的及时出现和真挚关切,给了梁筠竹足够的关怀和温暖,但她仍有缺憾,因为她的视线中并没有出现那个最熟悉最期盼的身影。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显迷茫,直愣愣地扫视着人群。刚才明明有听到喊声,虽然那个喊声在一众喊声中并不突出,但她确定自己没听错。
脚步声哒哒作响,一道身影匆匆闯入梁筠竹的视线中。
萧正阳和留心言等人是分开寻找的,隔得远了些,所以稍稍晚到了一会儿。就是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在梁筠竹这里却有着冰与火的差别。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瞬间一亮,转而泛红,眼里再也容不下旁的人事物,心无旁骛地迎了上去,像走失的孩子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正阳哥哥……”脆亮的声音,满满的委屈,还有些哽咽。
“筠儿!你没……”一具柔软的娇躯带着一股怡人的淡香撞入萧正阳的怀中,打断了他的话。准确地说,他的话没有被打断,而是音量降低了,低到连他自己也听不到。入怀,拥抱,依偎,哭泣,一整套动作自然流畅,受冲撞的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心神,让他猝不及防,一时间手足无措,半天没反应过来。愣怔、错愕并尴尬的感受着勉强算是顶在他胸腹交界处那两点软软小小的物事和确确实实让他有些有些心神晃荡的体香,他对香味没什么研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挺好闻的。
这一刻,饱受折磨、身心具疲的梁筠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什么世俗礼法,什么男女有别,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无所顾忌地扎进萧正阳的怀中,双手紧紧将其环抱,放声大哭,带着久违的轻松和踏实,放声大哭。在见到萧正阳之前,任情况有多凶险多恐怖,心里有多害怕,她总还能留有那么一丝微不足道却不可忽略的坚强和勇气。而在见到萧正阳的刹那,这些支撑着她走到现在的坚强和勇气,以及所有的恐惧、害怕、委屈,瞬间瓦解,伴随着泪水宣泄殆尽。对她而言,她现在所依偎的这片结实的胸膛,所环抱的这段挺拔的腰杆,是天底下最安全的港湾,最可靠的仰仗。坚信,只要有萧正阳在,天塌下来也不会有危险,就算有危险,只要能和萧正阳在一起,什么样的危险她都不害怕都不在乎。她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在自己的心底深处,已经把萧正阳当作了除梁靖以外,最亲近也是最重要的人,甚至有些方面还超过了梁靖。
看着这一幕,在场众人无不错愕,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平日里文静恬淡、内向乖巧、柔弱害羞,开个玩笑都会脸红半天的小姑娘,也会有这么奔放的时候。
梁筠竹哭得很尽兴很畅快很放肆,哑声倾诉道:“正阳哥哥,筠儿好害怕!怕自己就这么死了!怕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怕这辈子再也见到正阳哥哥了!”
声音嘶哑,也不连贯,可在萧正阳听来,耳中一片嗡嗡,头晕胸闷气短。垂眸俯视着紧紧依偎在怀中的娇俏可人儿,梨花带雨,丰肌弱骨,楚楚动人,整颗心都要化了,哪里还会觉得错愕,更不在乎什么尴尬,情不自禁地展开双臂,有力的手臂轻轻地拥住娇弱的躯体,柔声安慰道:“筠儿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正阳哥哥向筠儿保证,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筠儿有事!”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被人所倚重,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护得这位可人儿一世周全。
梁筠竹猛然仰首举目,定定地看着萧正阳,泪光一漾一漾。衬得黑亮的眼珠更加明亮,“真的吗?”句式是疑问句,口吻和眼神没带半分质疑,满满的都是欢喜,以及隐隐的期待。
萧正阳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从语气到神情,都十分坚定,“正阳哥哥什么时候骗过筠儿了?”
梁筠竹脱口而出道:“从来没有!”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黑又长又翘的睫毛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泪珠,扑闪着眨几下,像极了翩翩起舞的黑色小蝴蝶,笃定的补充道:“正阳哥哥从来都没有骗过筠儿!”
“嗯,不哭了。”
“嗯啊!”梁筠竹应得很用力,咚咚点头,乖顺的像只小白兔,含泪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如清晨里沾了露水盛开的花儿,“正阳哥哥你真好!筠儿好开心啊!”
萧正阳并不擅长安慰人,笑得很温柔,稍稍紧了紧臂膀,严严实实地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影里,粗糙的大手尽可能表现的柔软些,轻抚着如瀑青丝。
萧、梁二人真情流露,感动了很多人。
其中感触最深的莫过于沐炑和留心言,往昔诸般回忆,尽数涌上心头,眼睛涩涩的,鼻子酸酸的,心里苦苦的。曾几何时,她们也拥有过美好纯真的花样年华和那个最完美的他。时过境迁,造化弄人,曾经的种种一去不复返,徒留满腔唏嘘。
留彦清或许是在场唯一一个不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人,多次拼死相护,到得头来却仍是抵不上他在她心中的分毫。酸楚泛滥,妒火激荡,极度的不平衡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一贯的骄傲容不下任何失败,哪怕是丁点儿也不成。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中,性质便不再纯粹。
东方燕情不自禁代入其中,把梁筠竹换成了自己,把萧正阳换成了公冶世英……
“啊呀!”东方燕突然惊叫,俏脸发白,火急火燎,泫然欲泣,代入感让她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世英哥哥呢?世英哥哥怎么不见了?”
“对啊,小爷呢?”
“是啊,怎么只有你们三个?世英呢?”
萧、梁的反常之举,让所有人的洞察力都变得后知后觉。
在所有人都在为公冶世英的失踪而惊骇时,梁筠竹才意识到自己和萧正阳的举止有多么不雅,俏脸刷一下就红了,像颗熟透了的苹果,连同耳根和脖颈都红了,红的发烫。努力定了定心神,收起不合时宜的杂念,开始为公冶世英担忧。
气氛重新变得紧张,先前他们还可以用“几个小家伙聪明的很,未必没有自保的法子”来进行自我宽慰,但到了现在这一步,他们真的是想不出公冶世英还能安然无恙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