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海客行
作者:
萧哑 更新:2021-01-07 14:40 字数:2927
过了宽阔的沧浪水,萧哑偶遇对岸正要开船东行出海然后驶往南方的海船队,略微一犹豫,反正也没有既定的路线,他索性也出资上了船队中一艘海船。
江面上停泊着许多大海船。这些船高如楼宇,大如巨梭。超过一半的船上都挂着同样的一面青龙旗。萧哑认识,同种样式的龙旗他曾在洛京城见过,那是黄龙车行的黄龙旗。这青龙旗也是天龙会的,按理推测,应该就是青龙使所属的海船了。
另外大半的船只除了个别较大之外,大多都较青龙船帮的小许多,还有一些小到只能容十数人的,他们都是靠海运讨生活的散船。由于海上风波险恶,所以这些大大小小的散船都凑在一起,抱团出海。遇上青龙会的大船集团出海时,散船们也会跟在大船队后面行驶,以防万一。
这个时节海风正好,许多海商或雇船或自备船舶满装货物南下。前几年通常只有类似青龙会的大船帮敢于集结大船队走海路,而小船同散船只敢走内陆的河道。因为走海路可少费、甚至不费舟楫,路程直接,行程快,耗时短,而风险较大;走内陆河道则多费舟楫,路途绕远,行程慢,耗时长,而风险较小。近年来由于陆路不畅,河道不靖,盗贼滋扰,所以许多原本只能走内陆河道的南下客人与商人都转为走海路。但大多数时候海船还是以货运为主,间或有空船的时候也会顺道招揽一些搭船南下的客人减轻成本。
一般一艘海船如果在装满货物或者是客商的情况下出发南下,客人随目的地下随处船,商人则在需要处采购或者销售货物,等货物售罄或者货物采购完毕之后,等到风向转换之后,他们再扬帆返航,如此一来一回在如今陆路不通的情况下可获巨利,尤其是南粮北上,北盐南下,皆不愁销路。
以往,客商南下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走陆路或者顺江河南下,很少有愿意走海路的,因为海上天威难测,出了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管,每年都有整船葬身大海的。所以海船才会抱团取暖,以备紧要关头互助之故也,货物可丢,性命兴许可留,来年再战亦不可谓不能东山再起。加上海上行程快,因此成本也低,由此,船资相对便宜许多,于是还是有许多想要南下而负担不起大量花费的穷人搭乘。萧哑就是赶上了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南下。要说对于萧哑来说肯定是御剑飞行比较直截了当,但萧哑却选择这种方式。或许是潜意识里,因为太乙是在海上失踪的,所以萧哑一直放不下心里这个疙瘩,总还想着去寻一寻。又或许只是单纯散散心多观观沿途风景而已,别无他意。
船上无事,萧哑在船帮上凝视着海天相接处,海鸥飞舞,突然摸出了许久未曾读过记过的天蚕丝,上面有他的许多笔迹留下。有周瑜、肖书、吴书好等人的诗作,还有写过给苏小亭的一些笔记。大多是在洛京那段闲居时光里写就的,后来就很少了,有也只是简单的寥寥几次记录。天蚕丝随风展开,好似一面透明的帆布,一片氤氲的雾气,上面的字小如飞蝇,萧哑感慨系之,心中一动,萧哑找到了当年吴书好写的一首诗,《咏西施,亦寄予怀》,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范蠡无心揖朝廷,西子西湖浣洗衣。
浮槎远放江海中,解缆长作钓鱼人。
将身投诸风霖里,日落水生竹林密。
草偃风吟鉴风雨,伯牙子知音难觅。
初年佳树结佳果,初遇佳人成佳话。
月老牵绳非无意,长愿君心似我心。
这首寄寓了吴书好对苏小亭的情意和期待的诗篇,应当是落到过苏小亭的眼里,只不知有没有落入她心里。萧哑感叹,“浮槎远放江海中,解缆长作钓鱼人”。吴书好毕生没有实现的这个志愿,自己却算替他完成了。此时,在同行船客中买来些微米酒,萧哑对一杯敬天地,一杯敬大海,一杯敬故人……
再说仙都山外,河都郡。
距年初击败汤耀、白高国所率领的两万康王军之役一历一个月半,曾经如同断线风筝飘摇于天上的文光朝廷终于稳稳落地,牢牢占据了豫州南部与荆州相连的一片富饶领地。手底下吸收了王军之降军与本郡招募之新军,文光朝廷实力大壮,挟数万强军之胜盛,文光军准备一举北上讨伐康王。
河都城的牢狱,普通牢犯都清空了,一月来大关了一批康王军中所俘的高级军官,诏敕以斩首,每多冥顽不灵者。
夜晚,一灯如豆。
布衣先生史笔生亲入牢狱中一间大牢房,不辞泥垢,与一犯人促膝而谈。那人乃是俘虏当中之最官长者,姓白名固,原为执金吾大将,爵至左将军,牢房中的大多数军官也都是他的直系部下。汤耀之属军大多逃走,而白高国一系多被捕,皆因两军之嫌隙,汤耀军突围时未通知白高国军所致。
史笔生道:“将军这几日绝食相逼,不吃不喝,可是想念洛京了?”
白高国形神羸悴,但是睁眼凝神,张口道:“洛京本非我家祖地,白家本就是客居,谈不上想念。”
“那将军可是想回归康王麾下?”史笔生试探着道。
白高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康王老迈庸聩,不足本将军力保!”
史笔生打了个颜色,牢头端着茶壶茶杯送水过来。史笔生亲自倒茶奉上道:“将军,请慢用。”
白高国虽然渴极,但却推杯,他道:“白某身系囚虏,本无意阁下礼遇。”
史笔生并不坚持,他将茶杯放下,道:“将军何不归顺河都,扶保新皇?变虏为臣,身复为将,岂不明哉!”
白高国摇头道:“先皇桀雄,尚不能保全金瓯,抚养万方,以致一人身死而天下大乱,世人妻母子女皆无所托,更何况当今新帝乃一毛孩,孤儿寡母,后必为强臣所劫。况且河都地小不足据,毛孩不足保,我对新朝能否力挽狂澜并不看好。”
史笔生道:“将军既不想重回康王阵营,又不愿保扶新皇,那将军之意难道是想投那刘世让?”
白高国叱道:“荒谬!刘世让小儿,祖上在河湟是给我父亲鞍前马后当兵的料,论家世给我提马鞭都不配!我岂能屈居于他手下?”
史笔生微微笑道:“那将军之意为何?”
白高国低头逡巡,抬头望顶,沉默有晌,仍不能言。
史笔生道:“朝廷之意是只要将军能弃暗投明,还是愿意倾心结纳、不计前嫌的,将军三思。”
白高国以手捏裾,意甚挣扎,许久神色终归于平静,继续沉默。
史笔生见状,祭出了撒手锏道:“听说将军祖籍河湟,白家乃是河湟望族,可有此事?”
白高国眼神一亮,傲然道:“阁下不信?现地方某县某志某年某页上所记即是,有据可查!”
史笔生抚须道:“史某自然相信,不过未曾得将军亲口承认而已。说实话,将军祖籍地县志史某已查过了。”
“哦?”白高国讶异道,“阁下真的查过我祖地县志?”
史笔生道:“怎生,将军不信?可需要验明正身么?”
白高国一挥手道:“这倒不必!”
史笔生又道:“河湟沦为戎地已近二十载,将军既不愿回洛京,也不愿事新皇,在下冒昧揣测,得将军亲承,却又瞧不上刘世让,况且据在下所观,将军牢中部下亦都是硬骨之人!在下为将军计,将军何不率领此旧部回归河湟发祥之祖地,暗中整畜旧部,以待天下有变则内部开花,反戎倒戈!打内仗不如打外仗,打呆仗不如打巧仗。将军若果有此志,我愿为将军说服新朝归还旧属,并资助路资,也请将军联系王军中旧部,教莫与新军为难,新朝不日将率皇师北伐,拨乱反正,就在不久。”
白高国闻言意动,他动容道:“某在京师中多年,尝蝇营狗苟,众多时日都活在狗身上了!憾未早遇先生,乃此生大恨!若早遇先生,也不致落入今日这般境地。若果真如所言,放我率部回归祖地,以我白家世受国恩,不论为身家计,定不敢牺牲国事,请先生放心!”
史笔生欣慰道:“也请将军放心,我定竭力向朝廷说服此时,将军静候佳音即是。待将军有成之日,请莫忘了今日一番言语,以国事为重!”
白高国喜道:“若真有成,定不负先生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