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荷居士站在原地，冷冷笑着。
  “既然你愿意交出解药，为何还要偷袭？”林静不解。
  “解药是说好要给的，我也不好食言。只是有没有命拿，要看他的本事。”雾荷居士淡淡道，“只是没想到，你会站出来救他。当年若是有人愿意这样待我，或许我也不会莫名其妙就被毒死了。”
  “你怎知没有？”傅昶确认了瓶子中药丸的数量，“也许他们只是一时疏忽，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趁。即使这样，他们一定还是爱你的。”
  “笑话！爱我？”雾荷居士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十分凄凉，“肖羽白随便弄了具尸体就可以冒充我，他们连看都不愿看，也不去调查我的死因。你说有人爱我？让我如何相信？”
  “这些事都是肖羽白告诉你的对吧。”傅昶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
  “是。他说，皇阿玛都没正眼瞧过我的尸身，只命人将棺木抬到殡宫，便不闻不问，过了五年才下葬。”雾荷居士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
  “据我所知，不是这样。”傅昶缓缓说道。
  “你的意思是，肖羽白骗我？”雾荷居士冷冷说道。
  “倒也不是。他只是捡了不好听的去说。”傅昶耐心解释道，“没看出尸体是假冒，也许是因为皇上太爱你，不忍去看。五年未下葬，只因皇上想把他最爱的儿子葬在自己的陵寝附近，而那时皇陵地点还没选好。死后追封自不用说，每年祭祀时，他也对你十分偏爱，繁琐礼仪从没省过。皇上有政事要顾，后妃间的争斗他就算想管也是力不从心。可他重视你，疼爱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若认为皇上是做做样子，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你这皇阿玛，我一直都不喜欢，也懒得为他说情。只是你一把年纪，起码要明辨是非。当年肖羽白利用你，自然要陷皇上于不义，对你隐瞒诸多细节也很正常。这些年来，你活在肖羽白刻意制造出的怨恨之中，却从未想过自己去查明真相，也听不进别人说的话。你不觉得可笑么？你不再受任何人钳制，却为了这样的误会束缚自己，实在太不值。”
  雾荷居士听了傅昶的话，沉默许久。
  “我突然很喜欢你，若你还有救，我绝对舍不得你死……”雾荷居士轻轻靠在墙上，显得很无力。
  这话让林静脊背发凉，他皱紧眉头看着傅昶。
  傅昶却笑了。
  “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傅昶从手中的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喂，这药是真的假的？算了，问你也未必会告诉我，我自己来试试好了，总不能把那六十来个江湖豪杰给坑了。”
  傅昶毫不犹豫将药丸吞了进去。
  “是真的，那药。”雾荷居士叹了口气，“只是你脏腑受损太重，解了毒，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能活几日就活几日，不要荒废就好。”傅昶笑道。
  “你真能如此洒脱？”居士又叹了口气，“今日听君一席话，真觉得白活了这么些年。”
  “年长之人或许多些经验，只是有的道理简单至极，根本用不着那些个经验。”林静插话道。
  “不仅用不着，还容易被误导。”居士笑道，“看来我真是不够明辨是非了，还要多修行啊。对了，傅昶你有何打算？”
  “我想和小曦一起去游山玩水。小曦在你这里么？”
  “小曦？我不知道。”雾荷居士摇头。
  “那她去哪了……”傅昶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却算漏了这一环，“我以为她一定在这里……”
  “去问问十五阿哥。”雾荷居士提醒道，“小曦为进十五阿哥府，大概和府中的人有过接触，说不定是被他们制住了。”
  “多谢。”
  “你快要死了，是我害的，你居然还要谢我？”雾荷居士苦笑道。
  “要谢你的地方多着呢。”傅昶掰着手指，孩子一般点算着，“谢谢你让我遇到川儿，原来这世上的人，并不都是得过且过，明哲保身。川儿向往公平自由的日子，虽然有时冲动有时不够坦白，却是我见过最有志向的女子。谢谢你把我逼至绝境，让我感受到姐姐对我的好。她平日最爱管闲事，处处替我安排，搞得我很不自在。如今我才明白，她只是不放心我，这回若是没有她一路救治陪伴，我早就死在十五阿哥府了。谢谢你救了小葱姐，让她说出多年心事，我对她无心，却不能让她把这男女之情憋在心里。说出来才能了结，才有新的开始。谢谢你让我遭受这些挫折，这些痛楚，让我懂得生命是多么珍贵，身边的人是多么可爱。让我知道胜败强弱都无所谓，有人陪着才不会寂寞。谢谢你……让我认识小曦……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看似柔弱，内心却无比坚强。明明得不到别人的关心爱护，却比谁都要懂得爱。她那么弱小，却一直用尽全力守护着我。余下的时光，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再短的时间，我都没有遗憾。”
  “你喜欢南方还是北方？”雾荷居士突然问道。
  “北方。我很想看一次雪，铺天盖地那种大雪。”傅昶竟也认真回答。
  “我也是。我不到十岁便到了江南，那时最怀念京城的雪，怀念皇阿玛带着我踩雪的样子，怀念皇额娘温暖的怀抱……”雾荷居士笑得温柔，“那我便去北方吧，随意找个镇子住下，做点小生意，说不定还能收养一个两孩子，好好享受一下闲逸的日子。”
  “你……放弃整个计划了？”傅昶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有你这么厉害的说客，我还坚持什么？说到底我只是想要为自己出口气罢了，仔细想想，搅得天翻地覆也没什么意思，皇阿玛死了我大概不会开心吧……”
  “比我想象中容易好多……”傅昶吐了吐舌头，“终止行动的暗号是什么？”
  “没有。”
  “什么！那我要怎样告诉那些武林人士你不想干了？”傅昶无奈极了。
  “我没给自己留后路，自然也从没想过终止计划。”雾荷居士耸耸肩，“我可以留下亲笔书信，证明你手上的解药是真的。除此以外，别指望我帮你做别的。我要过我自己的逍遥日子去了。”
  “喂喂！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留这么个烂摊子给我算怎么回事啊！”傅昶眼见雾荷居士伏在案上写了几笔便要走，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有你这样没头没尾的么？你那些弟子怎么办？好歹交代清楚再走啊！喂！你回来！”
  “傅昶啊，”雾荷居士推开门，一只脚已经踏过门槛，回头说道，“你既然有本事赢我，这些小事，也就顺便帮我处理了吧。这样即便你明日就死了，整个武林也会记得你。”
  “哎？”傅昶愣住，不明白雾荷居士的用意。
  “傅大侠，你是拯救无数人的大英雄。快去吧。”雾荷居士笑道，“这就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你这人真是……”傅昶领会了他的意图，长长舒一口气，“真是个坏人！”
  “傅大侠，小曦是我最得意的女弟子，你可不许欺负她。”雾荷居士缓步向前走着，再没回头。
  “知道了！放心吧。”傅昶走到门口，迎着阳光目送这位长辈离开。
  济南冬天的阳光，特别灿烂，甚至有些刺眼。这对于习惯江南湿冷冬季的傅昶来说，像是恩赐一般。
  傅昶用手掌遮住眼睛，确认了太阳的位置。时间还来得及，他和林静足以掌控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