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
作者:
木由不是柚 更新:2022-04-19 18:47 字数:8855
夜幕沉沉, 满天繁星中,盈月微微萦绕着光晕, 荡着木棉花瓣, 跳落尘土,微不可见地光顾着村野郊外的夏蝉鸣声大会。
寂静的竹屋并未点灯,好似无人在, 还有点眼熟。
奈何不过须臾, 不远处红光微现,如天狗降临般幻化成成年形态的棉儿四脚稳当当地落至竹屋庭院, 抖得石子微颤。
“快下来!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那么多!”
清越之声响起, 惊得周遭昆虫纷纷探出个头, 棉儿变回原有的模样,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瞳仁斜视, 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滋味。
沈轻尘扶着醉酒不醒的季暮雨跌跌撞撞地进到竹屋,到底是成年男子,扶着她可废老大劲, 差点把她都给撂倒了。
“这么多年了, 这酒量怎么还那么菜!”
一边说着, 一边咬牙恨铁不成钢, 距离二人初见在碧峰镇酒摊喝醉已经数不清过去多少年了, 自她今世重生季暮雨也从未沾过酒, 不知为何去了趟虚怀谷就喝成这样, 莫不是白亦舒对他做了什么......
思及此,沈轻尘一脚踹开大门,扶着门把将他扶进去, 耳畔尽是他氤氲着酒气的鼻息, 弄得她都有些恍神,还伴随着一些听不清的呓语。
“季暄,要不我一拳把你打醒算了,也少得你一晚上絮絮叨叨地没落得个清静......”
沈轻尘嘴上发狠,行动却未见真章,只是不料行至床榻之时,一声轻喃落至耳畔,顿时身形一晃,尽是怔然,
“沈晗......”
一句轻唤,带着醉意,含着哽咽,多的是其间微不可见的情愫,只此二字便唤回多年前的记忆。
他当年留她,也是这般唤她名字。
听者有心,久久不能回神,说者不知,似是埋藏心尖,不经意地说起。
季暮雨几乎要倒在地上,全凭沈轻尘扶着他,奈何如今黑夜笼罩着竹屋,并未点灯,只能依稀凭着微弱的月光看出两人的声音,但瞧不清听者眼底的情绪。
只此一瞬,沈轻尘长叹了口气,随即动作轻缓小心地将他扶到床上,拨开他额间凌乱的碎发,将手心覆上他的心口,柔声道:“是不是很难受,我去给你煮完醒酒汤。”
说着,沈轻尘将被褥盖在他身上,便转身要走,不料刚起身,手腕一紧,整个人失了重心就被拉到床上,只觉耳鸣微晕。
“不许你走!”
许是季暮雨少有这般不讲理的胡搅蛮缠,沈轻尘一下子火气便上来了,没好气地喊道:“我们这才刚回家,你让我走哪去啊!”
他莫不是傻了,二人已成亲两年,季暮雨知她不喜住在南庭山这样规矩颇多的高宅大院里,他自己也是个随意性子,恰巧当年借助他们这竹屋的赵员外出了点事,他儿子破产了,散尽家财想趁此变卖房屋,季暮雨便立刻接手了这竹屋。
平日除了处理一些南庭山的宗务和教习,季暮雨皆在这竹屋过起了他悠然自得的似是“晚年生活”,就差提笼遛鸟了,偏偏沈轻尘耐不住性子,经常跑出去帮人打妖抓怪,也挣了点钱,虽然大多被她拿来捐佛堂了。
二人闲来无事满修真界的游走,似乎要遍地足迹,留下到此一游。
“家......”听到这个字,季暮雨有些讷然,垂眸而下,捏紧了沈轻尘的肩膀,浓密的睫毛掩盖着眼底的精光,落在身下之人身上。
奈何沈轻尘并未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抬手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季暮雨却一把握着她的手腕抵在枕间,未等她出声便被他俯身吻住,只得发出轻哼的呜呜声。
唇舌交缠中,沈轻尘似乎也尝到了美酒的各种滋味,现下青梅时节,味甘香甜的青梅酒在唇齿间漫开,惹得她也多了几分醉意,红晕飘过,不多时床榻纠缠间,衿带解开滑落,及至肩胛,露出约隐约现的一抹春色。
“你!你等一下!”沈轻尘被吻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潋滟的目光瞥到二人微开的衣襟,脸更是红得像初开木棉花,几近滴血。
成亲两年了,沈轻尘依旧不太习惯床笫之事,很多时候都是季暮雨半推半就成的,最后又耐不住她求饶,往往点到为止。
“季暄,等......等一下!”沈轻尘一狠心,咬破他的舌尖,顺势握住他的双肩推开,可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以前怎么就不觉得他力气那么大。
被推开的季暮雨半俯在她身上,肩胛的肌肤也渐显绯色,喉头微动间,尽是怔然,酒意未去,只是注意到身下人决然的眼神,似乎有些将他伤到了,不由得垂下了眼眸,轻抿着嘴,微喘着气,一脸无辜失落。
沈轻尘一愣,不知为何,总有种感觉眼前季暮雨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的棉儿,她甚至差点以为,会不会长出绒毛耳朵,让她揉搓一把,奈何对上这样的无辜失落目光,竟心生一种“她做错事”的愧疚感,明明是......
思及此,沈轻尘啧了一声,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终是心软。
“算了,随便你做什么吧!”
沈轻尘缴械投降般,自暴自弃地丢出了这一句,目光瞥到另一边,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日会主动说出这种话,以后决计不能再让他喝酒......一定是白若......
一顿胡思乱想下,季暮雨还没动静,她转眸对上眼前人的目光,眸光微闪中多了几分迟疑,似乎仍不确定她说的,奈何只此一眼,沈轻尘算是败下阵来了,未及细想,便露出小臂勾着他脖颈压下,吻上他的唇。
她吻得轻缓,似是品尝一块糕点,酒香带了点腥甜,浅尝辄止中又回味无穷。
不多时,季暮雨反应过来,夺回主动权,一把压下她的掌心,指间摩挲,十指缠绕,勾着床褥,指腹游走下,雪白的里衣半搭在床榻,逐渐滑落。
窗棂微开,庭院的木棉花簌簌而落飘至屋内,似要连着落下的床帏掩映着室内的十方春色,伴随着轻喃闷哼,与屋外的蝉鸣相得益彰,随之而来的,便是轻声的问语答话。
“沈晗。”
“嗯......”沈轻尘的额间渗满了汗珠,红晕加重,微喘着气,听到他唤名字,忍不住补了一句:“你!别......”
做这种事情还喊她名字着实有些难为情......
不料季暮雨似乎并没什么话要说,只是想唤她的名字,得到回应。
“沈晗。”
“嗯......”
“沈晗。”
“季暄......”
“沈晗。”
“我在......”
......
他唤一声,她就答一句,无论答些什么都好,只要是她说的。
此夜无眠,此间不休。
天光大现,日光散落至窗棂,斜挂在床沿,放眼望去,恰有一只喜鹊停落在的窗边,黑咕隆咚的眼睛环视着屋内的一切,似是好奇,奈何见无异状又觉着无聊,便悻悻然地扑朔着翅膀飞走,并未察觉床帏之后的身影。
忽地,清风摇曳,从窗外飘来一朵细碎的木棉花,像是个探秘者,蹑手蹑脚地探进屋内,悄悄然地落至季暮雨的鼻尖上。
许是花香正浓,惹得季暮雨多了几分清醒,瞳仁微动间,缓缓睁开眼睛,忍不住揉了揉鼻尖,神思迷离之际,注意到睡在自己怀里的人,顿时瞪大眼睛,昨晚的碎片记忆纷至沓来,浮现于眼前。
目光往下,沈轻尘所着里衣都穿反了,衣襟结带都松松垮垮地绑着,以往事后季暮雨都会习惯性地打盆热水替她擦拭下身子再为她穿上里衣,看来昨晚喝醉了也依旧没忘,只是这穿衣的手法都不知是喝了多少壶。
奈何在凌乱里衣的掩映下,是若隐若现的红痕交缠,烙在锁骨脖颈肩胛,直至后背,诱人心魂。
看到此处,季暮雨轻揉着眉心,咬牙心里忍不住暗骂起来,未及之处,却觉着舌尖微痛,可见昨晚是欺负得有多狠。
不多时,季暮雨侧身转向沈轻尘,眉眼放柔,盯着沈轻尘酣睡的样子好一会儿,未及细想,抬手便想以指腹轻碰着面颊的,不料未触及之时,手背一紧,被反手握住。
季暮雨一怔,对上沈轻尘睁开的眸子,神色慵懒,只听她懒声道:“醒了......”
话语间多的是沙哑干涸,不知昨晚是说了多少,她并未察觉季暮雨的异样,又补了一句:“头还疼吗?”
她可太清楚了,酒量不好还宿醉,第二天得头疼欲裂。
季暮雨眸光微闪,只是轻声应着,随即指腹在她的腰腹游走,于穴位的轻点按压下力道恰到好处,缓解着腰间的酸痛。
沈轻尘见他一脸做错事不敢说话的样子,心生有趣,忍不住挪动着身子,向他怀里靠了靠,季暮雨也顺势环住她背脊,往心口带。
二人也不说话,就是这么抱着,一如往常。
沈轻尘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神色微动,目光落到他脖颈的伤处,掀开一缕,落下一吻,随后注意到他肩上的咬痕,交叠的牙印微红浮现,烙在皮肉上,可见下嘴够狠,落到此处,她经不住眼神忽闪。
不料她刚想说些什么,只听他幽幽传来一句:“轻尘,唤我暮雨好不好。”
“啊......”沈轻尘一愣,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眉眼微挑,看来是得寸进尺,得了便宜还卖乖......
成亲之后,季暮雨老是叫她唤暮雨,尤其是在床笫之欢的时候,沈轻尘一开始还以为他想和自己亲密点才这样做,便也顺着他的意,可是平时还是比较习惯叫他季暄,直到沈轻尘闲暇去了趟安宁草堂。
沈轻尘每次回蜀中的时候都肯定会去草堂看望孩子们,刚好去的时候他们在念书,念的刚好是一些成语的典故合集。
沈轻尘也饶有兴趣地在一旁拿起书来看,刚好看到其中有一个成语是“朝云暮雨”,她便寻着这成语的释义: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这......
看明白这成语的典故后蹭的涨红了脸,像绽开的木棉花,甚至红得滴血。
可谁知这时小杏突然唤她,把她吓了一跳。
这时季暮雨刚好抱着小杏的孩子进来,许是带他去看完病了。
“沈姐姐!我刚好要带小靖回巫山,你和季公子要去我们那里玩一趟吗?”
去巫山!玩一趟!脑子里还停留着那见鬼的“朝云暮雨”!
又刚好对上季暮雨的那充满爱意的含笑目光,真是又羞又愤,可是又怎会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便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从那之后,沈轻尘无论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喊他的字。
虽然知道季浦深给他取这个字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意思,可是他偏偏喜欢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场合,这么唤他,实在是司马昭之心。
“暮雨!喜欢我这么叫吗?”
沈轻尘拉长尾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掐着他的腰,一脚踢开被子,有意捉弄他。
“别别别!我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季暮雨连声求饶,赶紧将她的手拉回来,毕竟她下手可从来都没轻过,随即忍不住轻笑几声,将她抱回怀里,幽幽叹着。
“我挺好奇,昨晚你就怎么和白若喝上了?”
一提到这事,季暮雨吁叹几声:“还不是因为白苏,这孩子上天下地,竟然小小年纪就敢带着师兄弟下山掏鸟蛋窝,下回不知道还能做出些什么,也不知道这是随了谁!”
白苏是白亦舒和苏空青的儿子,如今都快十岁了,一说到这,季暮雨垂眸而下,似乎示意着什么。
沈轻尘轻咳了几声道:“可不是我,我可没教他什么......”
说着说着,竟是心虚起来,白苏从小就爱和沈轻尘玩,每年都得过来小住一段时间,她就时常带着这孩子上打妖怪,下掏鸟窝,可谓是与当时在青城山的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回神过来,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又问道:“所以你就舍命陪君子?和白若喝起酒来?”
“其实就一口,而且是当季的果酒,没想到......”
“哼!”沈轻尘没忍下笑意,“没想到一杯就倒,就跟喝了好几坛似的。”
沈轻尘许是在这方面有登峰造极的天赋,在与季月白的切磋下也练回以往的水平,只有季暮雨开局就是输,似乎从未开始过。
思及此,沈轻尘长叹道:“您季宗师舍命陪君子,苦的却是我......”
说罢,还往季暮雨的肩上蹭了蹭,多了几分睡意。
奈何季暮雨的关注点似乎不在这,神色多了几分凝重,轻问道:“昨日跟白若其实聊了挺多以前的事,有件事其实一直压在我心里......”
“嗯?”沈轻尘眨了眨眼,对上他的目光。
“当年陈悦的幻镜,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季暮雨淡声问着,有些事总是萦绕在他心头太久,尤其是等她回来的那些年,只觉着眼前似是个无底洞,一眼看不到尽头,更可怕的是,以往的与她的那些经历,竟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起来,他只得反复想起,反复忘记,最后诉诸笔下。
话音刚落,沈轻尘一怔,沉默了片刻,最后季暮雨的手臂被她抱紧了几分,只听到从心口传来的一声长叹:
“就是看到你在我面前魂飞魄散,我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
一字一句,说者平淡似水,听者惊愕如雷。
奈何稍作平息,季暮雨忍不住低眉浅笑一番,原来是因为他才哭得这么厉害......环在她腰间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多的是恍然大悟来的会心满足。
季暮雨的动作很小,沈轻尘并未察觉到,倒是经此一问,她突然也联想到了什么,瞬间往后挪,问道:“我突然想起来,那你当年在石楠幻境看到的是什么......”
说着说着,尾音上扬,眉眼一挑。
“不会是......”
看到沈轻尘这副质问的样子,季暮雨一笑,随即欺身而上在她的眼尾落下一吻,回应道:“早就实现了。”
早就实现了!?
沈轻尘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慢,但记忆回溯下回想起季暮雨当时从幻境出来对自己的异常对待,再结合刚刚那一句话,顿时瞪大眼眸。
这家伙原来那么早就......
不料,未等她反应过来,只觉身下一阵悬空,吓得她差点唤出声来。
季暮雨将她抱起,顺势披上外袍,说道:“先去后山浴池洗个澡吧!这样你会舒服点,我等会儿还要回趟南庭山。”
不知是以前世魂魄有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轻尘很多时候精力都不如之前的好,白亦舒诊治一番后就建议以药池疗愈,也算是休养。
恰好这南庭江尽头便是钟灵毓秀之地,竹屋后山更甚,季暮雨便动手打造了个浴池,随时可用,不用还特地跑去一趟虚怀谷。
沈轻尘捏紧着他心口的衣袖,垂下眼眸,她也正有此意,随即余光瞥到乱成一团的床榻,轻咳了几声,别过脸去小声道:“那你记得洗被子。”
看到她害羞了,季暮雨也没有再逗她,和以前一样轻声应着,替她拢了拢脖颈的外袍,便走出了竹屋往后山方向去。
晌午后,晴日当空,屋内闷得很,沈轻尘借着季暮雨回南庭山这段时间好好偷闲补个懒觉,于木棉花树下,常青树在侧,躺在摇椅上,也算是乐得自在。
手艺还挺好,前段日子他们在后山取了些檀木,季暮雨便用他做了把摇椅,原本她还觉着这是老人家才坐的,没想到现在感觉也还不错......
棉儿打了个哈欠,乖乖地缩成一团睡在木桩上,借着常青树荫,陪在沈轻尘身边,心照不宣处,似乎本是个一如往常的闲暇午后。
沈轻尘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是做了些梦......
梦里,她置身于繁华街市的拱桥,身边嘈杂鼎沸,热闹非凡,只是周遭人似乎都看不见她,她只是一抹虚影,皆可穿行而过。
正当她蒙在鼓里时,被眼前的“诶呀”一声唤回了思绪,抬眸望去,原是一匆匆忙忙的小姑娘不小心撞倒个书生,两人瘫坐在地上,久久没回过神来。
沈轻尘定晴一看,不由得瞪大眼睛,虽已过去多年,但故人的面容依稀记得。
“这是......楚子清和柳韵......”
书生身着一袭月白广袖,虽穿着朴素,但腰间所坠玉佩可看出是块璞玉,周声萦绕的书香之气也令人定心三分,他背上还有个箱笼,经此一撞,箱笼里的书纷纷散落至地上,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身着青丝翠烟衫的姑娘连忙起身连声致歉,顺势帮他捡回掉落的书籍,欠身颔首道:
“这位公子,小女子有要事相忙,先告辞了。”
说罢,小姑娘就抱着身旁的酒坛匆匆而去,扬声提醒行人小心点,心里却是焦灼万分,若是这青梅酒送不及,肯定又要被爹爹说道一番。
书生讷讷地呆坐在原地,并未看清姑娘的面容,只是一眸而过,记得她那双圆不隆冬的杏眼,瞳仁黑的发亮,散发着朝气。
他仔细一闻,周遭氤氲的酒香裹挟着青梅的甘甜,看来刚刚的酒坛应是里装着的应是青梅酒,倏地,注意到脚下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是一支青玉簪花,他连忙捡起转身一看,那一缕青衣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手中应着流光簪花,似在指引。
书生沉思了一会儿,有道是“黄鹂啼多芳草远,青梅子重杨花飞”,能做出的这样香溢满城的青梅酒,估计也只有杨花酒坊能做到如此地步。
思及此,他将青玉簪花放好,往人群中走去,似乎知晓要去往何处。
沈轻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喃喃道:“黄鹂啼多芳草远,青梅子重杨花飞......”
他应该知道,下一句便是“人生三万六千日,与君复有明年期。”
想到此处,沈轻尘无奈一笑,轻摇着头,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虽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看来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她便干脆穿街走巷而过,来去自如任意之地。
转眼来到街尾的药草坊,浓浓的药草香氤氲充斥在空气中,似乎这药香味都可做到药到病除,令人心神气爽。
不多时,沈轻尘经过其中一间药铺,叮咛咚咙的拨浪鼓声敲打着她沉寂的心泉,随之而来的便是细微的长命锁铃铛声,虽然几乎微不可听,但她还是捕捉到了,环视一周,注意到了一家药铺前,有一约莫十岁的孩子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坐在小椅子上,玩着拨浪鼓有意哄着婴儿玩,活脱脱一小大人的模样。
沈轻尘微侧着头,认出这孩子是谁后,忍不住会心一笑,果然是陈悦这小子,随即走上前去,想好好打量他一番,不料刚一走近,这孩子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瞪向她,将婴儿护在身后,说道:“你想干嘛?”
沈轻尘顿时傻眼了,他居然看得见!不过怎么性子还是没变,小时候就是这般不饶人的......
小孩鼓着嘴,似乎想要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跑她,不料反而多了几分滑稽,这段日子,听说小镇上多了很多拐卖婴儿的家伙,应该就是长她这个样子,可不能让她把妹妹拐走。
思及此,他将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往店里大喊:“娘,快来!有人要拐走妹妹啦!”
“你!你别喊!”沈轻尘顿时慌了神,连忙让他噤声,但是眼看着的药铺里就要出来人,吓得她连忙以轻功逃走,转瞬消失在阁楼房檐中。
小孩一转身,顿时傻眼了,怎么不见了......本来还觉着她有几分眼熟,难不成是在街上玩时看到的拐卖犯,看来得画张像好好跟官府大爷说一声。
小孩觉着甚是有理,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眸只见怀中婴儿咧嘴而笑,多了几分柔和。
沈轻尘可谓是落荒而逃至一处阁楼,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心里暗骂已是好几百回。
抬眼一看,有几个姑娘经由阁楼台阶行至此处,眼里含春含笑,以团扇掩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向一旁的挚友小声分享,露出羞涩的笑容,而她们手里拿着的正是签子。
“这里是......”沈轻尘注意到头上的牌匾,几个大字妖娆瑰丽,潇洒肆意,“卜一卜......难不成这里是卜卦的......”
在门边的她好奇探头一看,眼前这场面着实把她吓了一跳,里面皆是从各地而来女子,手里拿着签子,似是从庙里求签,来此处解签的。
于女子当中,她一眼认出了坐于堂上的男子,一袭金丝玫瑰花纹赤袍,明艳动人,眉眼含雾,朱丹红唇,一双桃花眼即可将旁人的魂勾了去,举止投足间女子更加风韵十足,不由心动。
落到此处,沈轻尘双手交叠覆于胸腔,嘴角微扬,轻叹道:“花姐姐,没想到又重操旧业了,这世间若是少了你这个美人,着实可惜......”
说来,她还得感谢他......
虽是万中红花,但他依旧是守礼有分寸,尽职尽分,一颦一笑间,给来者的签子解答一二,提出解决之法,并无理会回应周遭投射而来的目光。
奈何眼波流转间,余光注意到门边有一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抬眸一瞬,却不见其踪影,只余一抹红衣,久久萦绕在他的心间,末了,神色一怔,手里持笔停下,喃喃唤道:“轻尘......”
沈轻尘只觉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回首而过,站于她眼前的是一个可以与日争辉的和尚,明眸一刹间依旧是眼含山川万里,悲悯而温和。
“怀玉大师!”
怀玉大师并未说话,只是双手合十,捻转着佛珠朝沈轻尘欠身颔首,一切似是尽在不言中。
沈轻尘一愣,与她眸子中,万千虚影交叠重现,似是回到了兰因寺,来到了兰因寺前的那棵槐花树下,树下有一座的衣冠冢。
衣冠冢前,正跪坐着一名女子,打眼一看,只有背影,女子一袭素罗大袖,头簪金丝步摇,一举一动皆有佩环清脆之声,温柔素雅不失端庄大气,只见她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什么。
沈轻尘微蹙着眉眼,她不会是......
“娘亲!”脆生生的唤声从台阶旁响起,沈轻尘转眸一看,一身着开襟短衫的孩童兴冲冲地跑过来,女子转身一把抱起他,喊着他的名字,眉眼不乏柔善安和,少了几分当年骄纵肆意之气,只余谈笑间的江南风情。
沈轻尘早已猜到,这是林霜儿......
未及细想,只见一男子从台阶走来,样貌平端方正,气度不凡,他的目光始终围着眼前人所转,轻唤道:“娘子。”
林霜儿轻笑应了一声:“我们走吧!”
“等一下!这位是你先前提过,儿时救过你的那位大师?”
一提到这,林霜儿搭在孩子肩上的手一愣,淡声道:“嗯,是他。”
一说到这,男子眼睛亮了亮,转身行礼,话语间尽是的致谢诚恳之意,奈何林霜儿的目光落到衣冠冢上所书之字,在人声嘈杂的兰因寺前,在无人听见之处,唤着许久未唤的称呼。
“了缺哥哥......”
这一声轻唤落在沈轻尘的耳畔,微怔之余又觉着情理之中,世间大道,千万人擦肩而过,恰好回首相望的又有几人。
思及此,沈轻尘的耳边随即响起几声轻唤,熟悉的声音不是在喊着别人,是在喊她。
“轻尘!轻尘!快醒醒!”
几乎一瞬,沈轻尘睁眼一看,伴着几缕沉重的喘/息,落入眼眸的,尽是季暮雨关切的眼神,回过神来才知如今已是黄昏落日,身上还落下许多木棉,清香四溢。
“你怎么了?又做梦了!”
季暮雨问着,顺势拿出手帕替她擦拭着额间的冷汗,她已经很久没做梦了,刚到竹屋那会儿,她老是会梦到以往的事,亦是血岭,亦是青城,扰得她夜不能寐,嘴里说着还说着胡话,他便每晚抱着她安抚,小声劝慰,长此以往,她也就渐渐不做梦了,没想到今日刚从南庭山回来,就看到她躺在躺椅上睡着了,神色不安,喃喃念着,想来又是在做梦了。
沈轻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各种滋味五味杂陈,她只好坐起身双手交叠在他的脖颈后,一把抱住,像往常一样依偎。
季暮雨也没说话,只是轻拍着她的肩,似是回应。
良久,沈轻尘淡笑道:“不是梦,那肯定是真的。”
说罢,她一骨碌起身,伸了个懒腰,似是恢复了精神,注意到他买回来的菜,便帮着他拿起,拉着他走向厨房。
“我前几天向村里的王婶学了咕噜肉,我今日做给你吃,如何?”
季暮雨见她无事,也算是放心了,见她大胆要下厨,忍不住调侃:“你不是不爱吃酸甜口的吗?”
说是这么说,心里实则担心不会又要修厨房了吧!这水缸里的水应该够救火了......
“哪里,我最近挺爱吃酸甜的,不信等一下你问棉儿......”
黄昏落日,微弱的金光散落在青竹上,顺着庭院小溪泛着波光粼粼,滴滴答答,似有竹筒敲打玉石之声,清脆作响。
于木棉树下的木桩,棉儿初醒打了个哈欠,耷拉着耳朵,望向牵手到厨房的两人,神色无奈,随即而来的,便是一缕轻叹,似是在说清道明其中的隐隐愁绪,当更多的,是萦绕心尖的甚幸。
抬眸望去,繁花已落,星野将至,人间忽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