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悬, 掩映着枯枝残叶，窸窸窣窣的残影溅洒在地面, 阴风一过, 漫天荒野，忽地脚踩枯叶，竟是这死寂中的唯一的那一丁点声音, 勾着他的嗓子眼到喉咙, 咚咚作响。
  一身着褴褛的小孩走在这落荒郊外，面目落尘脏兮兮地看不出原有的样子, 于黑夜中只余一双明亮的眼睛, 战战兢兢的目光来回逡巡, 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步履缓慢。
  再走一晚上就能走过这片荒野, 明天到城里应该就能找点吃的。
  思及此, 千斤重的眼皮几乎要合上，他心下一横，咬了下舌尖, 鲜血微现, 散去睡意, 随即忍不住暗骂一声, 他娘的, 怎么还没到......
  不料, 阴风过树梢, 似有几个魅影于丛林中撺掇而过，几乎向他逼近，转身一瞬间, 回应他的只有落落残叶, 窸窣风声。
  见好似无异状，他便转身而过，不慎一脚踩中枯枝，喀喇一声，几乎敲碎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微不可见地，听到掩藏在丛林中的低吼声，淬着毒牙唾液，泛着猩红精光，杀气涌现。
  仅在须臾，他拔腿就跑，身后撺掇而出的魅影化为矫健奔来的饿狼，踩碎月光而来，狼呜嗷叫刺入荒野山林，嚼碎啃食着猎物的心脏，似是欲乱其逃生章法。
  小孩没命似地往前跑，身后尽是嗷呜嚎叫，禁不住泪水夺眶，全然不顾丛林枯枝划破他细嫩的皮肤，鲜血展露，弥漫着血腥，更引狼群。
  “阿离......一定要活下去......”
  耳畔回荡尽是母亲临终前的遗言，活下去......
  倏地，脚下被石子绊倒，身形一晃，整个人于天旋地转间滚落小山坡，掉到山岩下，耳鸣微现，眼前的事物逐渐迷糊，随至而来的，便是将他包围的狼群，目光汇聚之处，狡黠戏谑尽显，似乎在商量着怎么将这个小破孩拆解饱腹。
  冷汗浸入眼眶，满身血污处，浸的是一颗荒凉的心。
  没想到最后死之前，连个全尸都没有，还成了这群畜生的盘中餐，老子就算是做鬼都不会放过......
  只此一瞬，一抹金光刺入眼眸，眸光尽碎，未回神之际，只见一缕白衣身影，所至之处，狼群吓得纷纷而逃，遁入山林。
  小孩咬着牙，喘/息忍在喉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不多时，来者将他抱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善目慈面，眉眼清澈，似要倾尽万里山河，奈何眼底深处，皆是千转不悔的决绝，让人无可奈何，飞蛾扑火。
  “孩子......醒醒......你没事吧......”
  许是累到极点，小孩手腕脱了力，终是睡了过去。
  逃亡至此已是好几日无睡，原本想着这次终于能睡上个好觉，殊不知，迷糊恍惚中，一口热食侵入口中，应是米粥之类的，温和入口，米香怡人，不料一瞬而过，奇怪的滋味的蔓延至口腔，过喉而入，吓得他突然弹起来。
  “我滴个娘，这是什么啊！死人都能吓醒了吧！”
  小孩似乎反应大得一蹦三连高，吓得周遭的昆虫惊慌而逃，回过神来才发现现在仍是黑夜，此处仍是刚刚的山林，而眼前之人正是刚刚相救自己之人。
  一袭粗布白衣好似披麻戴孝，奈何架不住长得挺好看，身旁一堆篝火于其上的则是吊锅，而吊锅里的，好似一堆乌漆嘛黑的玩意，冒着热气，震人心魂。
  “你！”小孩嘴角微颤，这家伙刚刚不会喂着玩意给我吃吧......
  面上的嫌弃之色丝毫不掩不藏，奈何眼前这似乎也没有生气，依旧是挂着温和的笑容，自上而下看，应是不过十六七岁的修士，看来应是下山游历就碰巧救了他。
  “你醒了，感觉可还好。”
  他温声问候着，声音不平不淡，如涓涓细流，浇灭心泉的焦躁。
  小孩一愣，垂眸而下，竟发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都已经被包扎好了，眼下才不觉着疼，虽然把他捆得跟螃蟹似的，可见这家伙生活自理不太行......
  “哦！没事！”小孩干脆地摆摆手，不露逊色，可目光落到他煮的这一锅东西，还是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煮的粥，刚刚看你饿了，便给你煮了点。”
  “你煮的！”小孩瞪大眼睛凑近看锅里，能做出这惨绝人寰的料理着实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怎么？不好吃吗？”
  小孩一愣，这似乎是个致命的问题，还是他本身味觉就是有问题......
  思及此，他咽了咽口水，眸光微闪，问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要不我来做。”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篝火缠绕的火丝在吊锅下龙蛇飞转，时不时发出迸溅的爆蕊声，随着柴香，弥漫而至的则是幽幽瑶柱米香。
  小孩似乎看上去很会照顾料理，借着修士随身带着点瑶柱和小米煮出一锅诱人饱腹的瑶柱粥，这才多了点正常味道，原本吓得出逃的飞禽走兽如今都在密林中悄悄探出个头。
  热粥下肚，此心满足。
  “你叫什么名字？”不过片刻，修士侧身而过，俯身询问。
  小孩缓缓睁眼，火光掩映下，映得他眸里的星河越发清澈无暇，似是沉在眼底的精魂浴火淬炼而成，柔和不失坚毅，令人心驰神往。
  他啧了一声，端坐说道：“没名字，大家都叫我阿离。”
  如今官府的人都在追捕他，如今暴露身份简直是死路一条。
  “离......”修士陷入了沉思喃喃念着，似乎觉着一个孩子不应该这样称呼，随即忽地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说着，“谢呢？姓谢如何？谢字有一意为辞去，拒绝，谢离怎么样！”
  话音刚落，小孩捻在手里的枯枝几乎被他掐断，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末了，只余他喃喃的一句嘀咕。
  “别以为你救了老子，就能对老子指手画脚，没有你，老子照样能把那些狼打得满地找牙。”
  修士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刚刚的失礼，连忙摆手急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说罢，还轻笑了几声将山林的果子摘给他，不料递出一瞬，只听小孩嗫嚅着：“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修士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未等他反应过来，小孩就抬眼正色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回神过来，修士将他的手心摊开，一笔一划地写着，悯笑道：“言午许，名悯，字怀天。”
  许悯......许怀天......
  小孩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不禁一笑，这名字倒是还挺适合他的，一副烂好人的样子......傻啦吧唧的......
  只是谢离未曾想到，当年这个被自己在心里嘲笑的傻子烂好人，会成为他终其一生都想要追逐的光，直到死，都还在想着了其遗愿。
  多年后的一处竹林，许怀天盘坐于石墩上，阖眼冥思，似要对眼前的谢离有事要交待。
  不过只言片语后，谢离忽然受到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站起来，目眦欲裂，怒喝道：“许怀天，你疯了吧！”
  这还是第一次，直唤唤名字，以前就算是不愿叫师父，也是叫先生的。
  许怀天并无生气，只是低眉浅笑，永远都是这副皇帝不急太监急能把人活活气死的模样，他也是再清楚不过这小阿离的暴躁性格，随即掌心运灵幻化出浮沉剑，递予他面前，沉声道：
  “我已将浮沉剑法的最后一式传与你，往后便拜托阿离替我传下去了。”
  谢离一怔，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冷哼一声，转身不愿理会，终是双拳紧握，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许怀天见他一如往常地窝在那里生气，还像个小孩一般，眉眼挂着笑，指尖运灵将浮沉剑传入他的乾坤袋中。
  谢离知道他这人一旦下定决心便是绝对不可能回头的，可是......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没成功，你便会成为整个修真界人人唾骂的罪人......”
  “可总归要有人去做的。”许怀天打断他的话，起身走至他面前，神色悲悯，淡声道，“佛门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从来没有放弃剑道，他只是将终其一生的剑术道法交予他人，走了一条的他认为要走的路。
  谢离怔然地对上他的目光，似要望进眼底，尽是察觉不出的深邃，和初遇一样，满目繁星，令人心向往之，即使灰飞烟灭......
  他从来都没有变......
  奈何许怀天并未察觉到眼前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异样的情绪，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衣袖中掏了掏，递予他面前，淡笑道：“做的不好，也别介意，生辰快乐，阿离。”
  谢离垂眸看去，一只木簪躺于他的手心，勾勒回转间，依稀见得槐花的模样，奈何划线粗糙，并未打磨精细，倒像是小孩子做出来的玩物，可再定晴一看，玉指纤细上多了些细小的划痕伤口。
  落到此处，谢离眸光微闪，掩映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怎么，不喜欢？”
  许怀天试探问着，他这人向来如此，顾着别人的想法却忘了自己的，谢离刚想说些什么，不料他直接抬手将木簪插于谢离的发髻中，微仰着头，轻声说道：
  “不喜欢也没办法，以后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你现在可比我还高了，别像以前一样，别再像个小孩子耍脾气了，我怕你会吃亏......”
  谢离抬手轻抚着木簪，听着他的教导，神思微怔。
  “阿离！”忽地，余光瞥过一抹青衣，清脆唤声幽幽回荡着，不用看也知道是木青华来寻他了。
  木青华看到竹林边上的师徒二人，欣喜于色，兴冲冲跑过去说道：“怀天哥哥也在，我还以为你去找我师兄了，快点快点，我做好饭了，我们去吃饭吧！”
  一边说着，一边揽着两人的手臂朝竹林小道走去。
  “看来我们青华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那是当然，不过还得归功于阿离教的好，阿离，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糖藕，你得好好尝尝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好！只要是青华姐做的，我都喜欢。”
  竹叶割破熹微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他们三人的声音上，竹林里幽幽回荡着三人的欢声笑语，竹叶惊落，飘落而下。
  谢离忍不住敛目悯笑，这样的日子真好，只是不知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