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
作者:木由不是柚      更新:2022-04-19 18:47      字数:3975
  竹山。
  晨光熹微间, 有群随行侍卫带着一身穿青衫的小公子到竹山落脚,似乎要在这的住一段时间。
  奈何这小公子全程神色淡漠, 面色苍白, 周身孱弱之气萦绕,一路只顾着手里的医书,丝毫没有平日孩子的鲜活之气, 惹得手下服侍之人都议论纷纷, 似乎很不情愿来此处。
  到了竹山山口,他们在此停下, 身着青衣金丝纹的修士似是他们当中领头人, 眉峰冷峻, 坚毅的眉眼透着似有似无的杀气。
  他转身面向小公子蹲下, 眉眼多了几分柔和, 轻声道:“若儿, 师兄只能将你送到这,你好生在这里休养,想吃什么, 想玩什么就告诉他们, 他们会照顾你的。”
  小公子抿了抿唇, 依旧不见神色有异, 垂眸而下, 掩映着其中情绪, 良久将手里的医书合上, 淡声道:“是。”
  说罢,小公子就自顾自地走上山间小道,惹得身后之人连忙跟上。
  师兄不由得长叹一息, 多的是无奈与不忍。
  一旁跟随的师弟上前安慰道:“师兄, 这孩子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还是节哀顺变吧!当不上剑修,当个普通的医者也挺好。”
  听至此,师兄微蹙着眉,说道:“你懂什么,现在谷里的长老都在盯着谷主手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孩子凝不了灵核,练不了剑,这就注定他这辈子只能当个庸碌的医者,无法替谷主分忧,更别说接下这谷主之位。”
  说着说着,师兄握紧了手中的剑,虽是不忍,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命运捉弄人。
  谷主近来夙夜忧寐,为谷中权衡之事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如今长老更多是以手书明话暗语来讽刺其儿子无用,奈何偏偏思念亡妻,爱子如命,不愿再娶,为今之计也只得先送他来竹山避风头,也算是休养一番。
  思及此,师兄只好决然地转身,并未目送他行至的竹山,只是在师兄未及之处,于山回路转的小道中,小公子转眸看向来的方向,所见尽是师兄的背影。
  只此一眼,他便敛目收回,无人察觉。
  忽地,竹山清风袭来,裹挟着水汽多了几分寒凉,手中的医书哗啦哗啦地吹开,发带衣角飘拂,连带着腰间的长命锁也随着叮铃脆响,似是弦外之音。
  半月已过,小公子一行人在竹山的竹屋长居已久,奈何他每日不是到竹林里发呆冥想就是窝在药屋里研制药草,周身散不去的药味已是沉浸已久,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下人们也懒得看这座小冰山的脸色,除了日常起居其余的他们一概不管。
  直至一日,小公子依旧是坐在竹林的石墩上,翻看着手里的医书,似是沉浸其中,随即便习以为常地将手边的银针拿在手上,按压着穴位,似乎想要在按着医书上对着自己施针。
  风过林梢,小公子抬眸一怔,落至耳畔的,除了断续窸窣的风声,还有......人的喘息......
  未及细想下,他穿过竹林来到小溪边,渐隐渐浓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不由得凝眉沉思,垂眸下,他注意到的脚下的粘着泥土的竹叶沾染着血渍,渗入其中,似是吮吸。
  抬眸望去,他注意到河边躺着个人,此人一身玄衣,浸在血泊中,血模糊了面容,鼻息虚弱,可凑近一听,似乎听到他嘴边正喃喃说着:“先生......师父......”
  立于身旁的,是一把通体流光的剑,剑体上的金色符文隐隐散着金光,似是正以灵气帮他撑到现在。
  小公子探着他的脉搏,注意到他手里正攥着什么,仔细一看,原是一支木簪,看上去做工粗糙,像是初学者所为。
  落到此处,小公子沉思了一会儿,终是拿出手边的银针,先吊着他一口气,殊不知,二人的缘分也就此定下,成了对方命中的变数。
  这段时日,下人们可谓是都想骂天骂地了,这照顾个小的已经够麻烦了,还得照顾个大的,不知道从哪里流浪而来的废人,若是死在这就真的是晦气了。
  小公子知道他们私下的怨怼,便屏退众人下去,自己照顾便好。
  此人灵力修为强劲,灵核更是达到巅峰造极的地步,不知师承何人会有如此造诣,尤其是身旁的灵剑,更是不可多得之物,只是此人警惕性极高,从来都是剑不离身。
  可惜,此人灵脉尽断,难以再运转灵核,手脚伤势颇重,说不定连剑都无法久拿。
  看至此,小公子似乎心中似乎有了主意。
  “先生,我救了您,可否允我一事。”
  此人眉眼一挑,似乎有些意外,初醒之时见到这孩子就颇感有异,不过六七岁的孩子怎会有如此冷峻不容之气,现在居然还敢如此直接了当的跟他谈条件,只是可惜了这孩子根骨和天资并未......
  思及此,他背靠在墙上,坐于床榻,微眯着眼望向窗棂,贪婪地想要抓住渐隐渐显的阳光。
  “小子,说来听听。”
  小公子眸光微闪,面色凝重,随即起身行礼道:“请先生收在下为徒。”
  字字铿锵至竹屋的每个角落,落到他的耳畔尽是敲至心泉之声,稍显一怔。
  他摩挲着指腹,似在沉思,凝视着不远处的熹微,心下动容,如今他已是废人一个,灵核强劲也再难有用处,何谈完成故人遗愿,若是有个人能替他出面,而且这孩子还是虚怀谷之子......
  想到此处,他缓缓下床,扶着心口上的伤处蹒跚走向床边,浸在日光之下,沉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顷,小公子眼睛亮了亮,连忙拂袖跪下,抱拳道:“虚怀白氏,名若,敢问先生名讳。”
  名字......
  他顿时愣了一下,抬手拂至面前,任阳光由指缝穿过,缓缓而道:“姓谢,名离,字......言午......”
  说着,掩映在衣袖里的手不由得握紧几分,手里攥着的正是一支木簪。
  经年已去,如今回首倒是连故人面容都逐渐模糊,铭记于心的,皆是儿时的谆谆教导,耳提面命。
  月晕微醺,光影萦绕,虚怀谷的竹室内,环环屏风隔档,薄纱上的青山翠竹越于其上,丝丝缠绕,百转不悔间亦是冷峻不容,如今氤氲着的袅袅热气,伴随着水瓢过水之声,弥漫着浓稠的药味。
  白亦舒坐于浴桶内,阖眼调息,放眼望去,皆是漂浮于水面的杂乱药草,摸过肩胛锁骨,浸过几近透明的血管,微不可见地,缠绕其中的灵脉隐隐散着幽光。
  身后的苏空青一袭竹青长锦衣,以青玉长簪盘发于其上,眉眼稍弯散去了往日的稚气,以小秤砣度量着眼前方桌的药粉,耐心专注,沉浸其中。
  少顷,苏空青起身将调制好的药粉撒入浴桶中,再以腰间幽兰铃灵力辅助,催化药效,药力渐隐渐入地散至白亦舒体内。
  “感觉怎么样?”苏空青轻揉着他的太阳穴,低声询问。
  这段日子看白亦舒灵力稀释的症状有所好转,看来是药力起了作用,温养着他残破不堪的灵核,如今还多了几分困倦。
  白亦舒缓缓睁开眼睛,似是做了个梦,回想到,神思迷离中,微抬着头看向身后的苏空青,心下动容,随即将她的手拂下,贴于掌心中。
  苏空青也顺势坐于椅子上,二人对视凝望。
  “空青,这段日子也真是辛苦你了。”
  苏空青的拿起搭在边上的毛巾替他擦拭着额间的汗,淡声道:“不累,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自郁幽然离世,苏空青继任谷主之位,她便决心要出世,解除隐居避世的密令,如今和虚怀谷联手建立药监药局以达到各地药草分配制衡,也是个大胆的尝试和难以完成的任务。
  白亦舒垂眸而下,抬手运灵,看着涓涓灵力渐回,倒映在他的瞳水里,多了几分暗淡的思绪。
  似是回想起刚刚做的那个梦,准确来说是回想以往之事。
  苏空青看出他心中所想,问道:“又在想谢先生呢?”
  听到她这么问,白亦舒神色稍动,淡声道:“自儿时在竹山见师父的第一眼起,我便觉着,他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
  白亦舒语气平淡,似在说着什么再平常不过之事,当时所受的苦难如今倒也变成了三言两语便能概全的往事了。
  思及此,白亦舒忍不住自嘲一笑,不料抬眸却是眼前一黑,似乎有什么遮于他眼前,转头对上苏空青的目光,神色悲悯,她咬了咬嘴唇,劝慰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快起来穿衣服,我饿了,陪我去吃饭吧!”
  说着,起身整理拿起搭在架上的衣服。
  白亦舒幽幽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动容,忍不住一笑,应道:“好,陪你去吃饭。”
  苏空青替他穿好里衣,系好结绳,不过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迟疑,似乎有些话堵在喉间,不知开口还是不开口。
  “怎么了?是有话要对我说吗?”二人成亲多年,白亦舒一眼便看出苏空青的心思所在。
  苏空青转身将外袍拿在手上,白亦舒接过正准备穿上。
  苏空青抿了抿唇,说道:“季大哥来信了,已经......找到沈姐姐了。”
  话音刚落,白亦舒悬在半空的手一怔,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多的是惘然与惊诧,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么多年,自青河一别,二人再无见过面,白亦舒也是根据他与苏空青的来信和民间流传的话本故事知道他最近的消息。
  腊月丰雪,白茫茫一片,山林裹上银装,冰柱勾着残枝,冬日的暖阳缠上昕雪,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暖意。
  于沈家大院内,一抹红雪斗篷身影跳动,伴随着几缕叮铃脆响的钢音,沈轻尘正与棉儿玩雪,小脸被冻得通红都觉着不亦乐乎,一旁的季暮雨无可奈何只能驻足观赏打气,虽然时不时还会被误伤。
  忽地,他感受到有人向沈家大院靠近,还是熟人......
  思及此,他转身抬头一望,只见苏空青与白亦舒立于青瓦之上,目光汇集之处,三人了然于心。
  沈轻尘似乎也注意到了身后来了人,转眼相望,头微微一侧,瞳仁转动,上下打量着两位“不速之客”。
  看样子应该是师父的朋友......
  想到此处,她一把丢下手里的雪球兴冲冲地跑过去,走到苏空青面前,讷讷地看了她一会儿,对上她微红的眼眶,不假思索间,竟是拉着她的衣袖,眼神注视着她,糯糯地说道:“好可爱的......”
  说着,回过神来不知为何这般脱口而出,抬眸对上她盘发的玉簪,才知有些不妥,便立即松开她的衣袖。
  “夫人,失礼了。”
  不料,话音刚落,面颊只觉有温热袭来。
  苏空青蹲下抚着沈轻尘的脸颊,依稀见得故人的音容笑貌渐渐浮现于脑海中,心中不忍,久久压抑着的情感皆被当年初次见面一句话语的重现再次分崩离析,随即将其抱入怀中,哽咽道:“沈姐姐......沈姐姐......对不起......”
  身后的季暮雨和白亦舒相视一眼,并无说话,多的是尽在不言中,亦或是不知如何言语。
  沈轻尘被这突如其来弄得心慌意乱,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竟是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思绪,只得讷讷地轻拍着她的肩,似是抚慰。
  伴随着絮絮的哽咽声,积雪渐融,坠在青瓦边上的雪滴滴答答地落下,掩盖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