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庭
作者:
木由不是柚 更新:2022-04-19 18:47 字数:4329
沈轻尘和季暮雨在青城山住了几日, 但她总感觉季暮雨和沈无言之间怪怪的,果不其然, 二人经常一言不合地打起来, 她一开始想着劝架,不料沈庈在一旁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也就跟着当看客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更何况他们都比她有分寸, 只是点到为止罢了。
奈何沈轻尘偏偏不知他们二人眼眸底下的暗流汹涌,沈无言早知季暮雨的背后意图, 虽然并未明说, 但也早就默认了, 只好就此罢手。
该交待的交待了, 该叮嘱的叮嘱了, 剩下的, 只能交予他们,他也只能送到这一程。
沈轻尘了然于心,兄妹二人多年来心照不宣的默契也让他们有很多话都不必宣出于口, 反而多了几分铭记于心的意味。
只是不料, 沈轻尘原本还想多住几日, 沈无言就借口他想喝季月白酿的酒, 奈何宗务繁忙, 他便打发她跟着季暮雨去趟南庭。
沈轻尘与棉儿对视一眼, 棉儿眉眼微挑, 似乎有些得意,露出意味深长的阴笑,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沈轻尘顿时语塞, 眼白向上看了看, 他这哥哥难不成是被人夺舍了......
虽是如此,她也只好乖乖应着,刚好趁此机会可以去问季月白一些事。
清晨,沈无言于清心阁的阁楼上望着他们下山的背影,神色淡然,浓密的睫毛掩藏着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指腹忍不住摩挲着衣裳,似是疑虑。
一旁的沈庈看出他的思绪,淡声问道:“父亲明明不舍姑姑的,为何还要如此。”
沈无言垂眸看了眼沈庈,稍显迟疑,这孩子还真是跟她娘亲一样,什么事都能看穿他,以后恐怕有事要瞒也瞒不住。
不过他还是无奈笑道:“傻孩子,都做到这样的地步我要是还不放手,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沈庈眼眸微闪,可见并未意会沈无言所说何意。
“今日,去向你娘亲问安了吗?”
沈庈似乎惊醒一般,抬手行礼道:“尚未,孩儿这就去。”
说罢,便向阁楼下走去。
沈无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有所虑,忽地风过林梢,回望这漫山木棉花林,于这山林间盘旋而起,在空中打着旋交织缠绕,不死不休之态,随即肆无忌惮地席卷木棉花瓣而去,似是去处已定。
这一幕落在沈无言的眼里,不由得淡声道:“这风......恐怕得吹到南庭去吧......”
沈轻尘和季暮雨一路下山,注意到他似乎有点精神不振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季暮雨掩唇打了哈欠,摆手道:“没事,只是有点晚睡了。”
可回想起来,昨晚他与沈无言明说摊牌,二人过招打了一晚上,不得不承认,沈无言虽在修真界温润公子之称,可这过招起来依然是杀气腾腾,及至今晨依旧是精神饱满,不见困意。
沈轻尘见他无事也没有多问下去,只是注意到的脖颈上的白纱布,心下不安,有意道:“我们快去南庭吧!你哥也传信来了。”
说着,就拉着季暮雨的手往山下走。
季暮雨不免生疑,多了几分遐想,她这么着急难不成是......
一到南庭山,满眼望去,依旧是千年不变的园林布局,薄雾山间,似是蒙上一层薄如蝉翼的莨纱,悄然至园林的每处,直至回廊庭院甬道船舫。
喷泉环佩叮咛间,四周喷水的石狮子以灵力运转,周而不歇,隐隐散着灵光至地面的白玉砖上,兰香氤氲。
沈轻尘终是止不住好奇,上次到南庭山只是匆匆一看,都没好好见识这怀有修真盛名的园林奇景,不料差点在山雾缭绕间脚下一滑,幸亏被季暮雨一把抓住,才没有摔下去。
“小心,这潮湿路滑,我牵着你就不要到处跑了。”
沈轻尘讷讷地点着头,回神过来抬眼望去才知迷雾渐散间,山间小道尽头,是一座熟悉的阁楼,心下一紧,问道:“我们是先去拜见你父亲吗?”
季暮雨眉眼微挑,似乎心有所想,轻声劝慰着:“嗯,放心,不会像上次那样有那么多长老的......”
“不是啦!”沈轻尘被他气得半死,急忙道,“我什么都没准备,还穿成这样,怎么去见你爹?”
季暮雨没想到她还如此多心,直接拉她走进去,忍笑道:“还要准备什么?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
“什么!你......”沈轻尘压低声音,奈何这都已经到门口了,只得先行作罢,硬着头皮上。
只是没想到这一路从回廊甬道入到庭院居室内,就见季浦深坐于堂上,虽比当年第一次见时多了几缕白发,眉毛染雪似的白,但眉目舒展,面容松弛,可尽显放松愉悦姿态,脊背正坐,周身萦绕的气势依旧不减当年。
立于堂下的,正是回来已久的季月白,换上一身尊服,少了几分平日浪荡风骚,看上去倒是挺像南庭尊主的样子,但仍然改不了玩扇子的习惯,轻摆间掩映着微红的桃花眼,抿嘴一笑,似是等着看好戏。
季浦深见到二人前俩,恭敬地在他行了一礼,微不可见地眉眼稍弯,起身盯了季暮雨好一会儿,随即冷哼一声道:“倒挺像个人样的。”
季暮雨并无作答,只是垂眸沉默。
沈轻尘一愣,朝季月白偷偷看了一眼,奈何偏偏他却以扇掩面悄悄回避了,思虑之下,余光瞥到一什物闯入视线,抬头一看,季浦深已站到他面前,眉眼柔和。
未等她反应过来,季浦深递交一锦盒予她,锦盒米面上雕刻粉饰着游鱼戏兰越于其上,木匣边上一金粉烙印,粉墨笔彩栩栩如生,可见其工艺的上乘之作。
这是......
不知何时,季月白已走到她身旁,抑制不住面上的笑,掩扇轻声道:“这是南庭的习俗,二人结亲前,公婆需给新媳打一套金银首饰相赠。”
沈轻尘这才心下了然,怪不得季暮雨一到南庭就直接到这,看来是季浦深的意思,随即眸光微闪间,低眉颔首,双手接过了锦盒,礼数周全。
抬眸眉眼对上季浦深的目光,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才发现......其实他们父子两还挺像的......
四人吃了顿简单的家宴,季浦深问了她很多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毕竟他可不相信季暮雨做师父能教她什么,再加上季月白的三寸不烂之舌,这顿饭倒是没上次那般惨绝人寰。
在未及之处,沈轻尘一直观察着季暮雨,双肩松弛,面色轻缓,虽然少说话但还是可见沉浸其中有时还会给季浦深夹菜,不似上次那样针锋相对,可见父子二人的多年心结还是解了。
思及此,沈轻尘忍不住一笑。
用过饭后,小辈道别季浦深,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沈轻尘送信予沈无言邀请他于南庭山一叙,至于商量什么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沈轻尘一时语塞,面上微红,旁边的季月白笑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还是季暮雨替她回应。
一路玩笑打闹,他们出了庭院,今日休沐,季月白并无宗务要处理,便心心念念想要回到自己居室写小曲,奈何今天却是南庭山弟子月考之际,需要季暮雨临阵监督。
季暮雨原本想带着她同去,不料沈轻尘却一口回绝,说困了想午歇一会儿,他便先带她到一处厢房暂歇。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季暮雨看着她躺在床上气韵绵长,安然睡去,便走出了厢房,不料他关上趟门的一瞬,沈轻尘睁眼醒来,坐起身来,四周环视,这厢房的格局还是上次那间,未及细想,她将棉儿唤出来。
棉儿一落到白玉砖上,顿时吓了一跳,回想起当时自己在这摔的一跤,可谓是记忆尤深,伤害颇重。
沈轻尘也不拐弯了,直接抱着棉儿出了厢房,说道:“棉儿,你肯定能闻到季大公子的味道,快带我去,我有事情要问他。”
棉儿听及此,无奈地微蹙着眉眼,耳朵耷拉而下,来南庭的路上玩得挺累的,没想到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一被叫起来又把它当狗找人。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听乖乖听小主人的话,在山间田野间仔细嗅着季月白的味道,不料才过了一会儿,山雾渐起,南庭山似乎本身设了灵阵防护,以阻灵兽寻踪,这下棉儿的嗅觉完全不起作用。
思虑之下,沈轻尘突然察觉到山雾丛林的异动,几乎一瞬,琴声四起,几道月华刺破雾霭,以势如破竹之势朝她袭去,她眉眼一挑,随即指尖运灵幻化出灵箭朝其掷去,灵流相撞下碎得淋漓尽致,灵光散去迷雾。
沈轻尘得以看清从丛林中走来的为何许人也。
来者穿着一身南庭山弟子服,面容清秀,褪去稚气,山河眉目间多的是桀骜不驯的利气,手里环抱着一把仲尼古琴,刚刚已听琴声,就算是沈轻尘这般不通乐理之人也知其水中明月,清风灵韵十足,打眼看下,无可置疑是最好的气盛年华。
“你是......”沈轻尘一愣,认出此人是谁,“季正仁......”
季正仁一眼便认出了沈轻尘,面露微惊:“是你!”
但随即缓过神来还是轻咳了几声,嘀咕道:“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季暮雨那家伙带你来的。”
话说至此,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着沈轻尘,于他而言还是没想到能再见沈轻尘重新站在他面前,当年听闻血岭之事,仍无法忘却她到血岭时看到的是一副怎样的景象,现下回想过来仍觉着脊背发凉。
沈轻尘却未察觉他的异样,倒是如见救星那般,上前问道:“刚好你来了,你堂哥住哪里,我有事想找他。”
听到这句话,季正仁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怎么又迷路了,季暮雨他就不能好好看着他的人吗......
思及此,他没好气地指向远处山雾渐迷的远处,说道:“喏!看到那个古塔没,从眼前这个灌丛台阶走,跨过几条山间小道,穿过喷泉和锦鲤池塘,再绕几个兰花方阵就到了......”
季正仁说着,有点不耐烦了,最后死乞白赖地说道:“算了算了,我带你去吧!别到时候人丢了,他又变成人鬼不分的样子,走吧走吧!”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走上台阶,奈何沈轻尘注意到他此话别样的意味,转瞬正色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季正仁一时语塞,回神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摆手找补道:“不是,我说的是他和堂哥说过你小时候做过一些见鬼的事。”
“小时候?!”沈轻尘抱着棉儿唤它回乾坤袋,小时候应该是指她在幽境那会。
“对啊!”季正仁以衣袖掩面拭汗,一路上着台阶,“说你以前弹出来的琴把教琴先生吓得心疾犯了,到最后你不学琴了,反而要闹着学二胡,这杀伤力可谓是更上一层楼,人鬼皆退。”
沈轻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轻咳了几声,没想到最后是她吃亏,还回想起小时候那不堪入目的糗事,当时要不是季暮雨的一番劝解,以她的性子铁定得是誓不罢休。
真是丢死人了......
季正仁是个藏不住话的,还和上次一样,忍不住一路同她介绍南庭的园林布局,但不太一样的是,这次偏偏多了几分书卷文化,还会引经据典一番。
沈轻尘也不泼他冷水,还附和一番。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季正仁便带她来到季月白的住处,兰苑居室,集大雅之成,坐落于半山之间,丛林之中,迷雾渐去之下,似是将其面纱扯下。
亭台楼阁,三步一景,夕窗香思发,风影欲篝纱。
奈何牵引着沈轻尘的,不是花香,而是掩藏在花香薄雾间的酒香。
季正仁看着沈轻尘进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感慨一番,不料山顶的钟鼓鸣声忽地传来,幽幽回荡在山岳间,惊落兰花,飞鸟惊起,也让他的心为之一振。
“不好!月考要迟到了!”
几乎一瞬,季正仁拔腿就跑,抱着他的宝贝古琴消失在雾霭中,疾风而过,惹得丛林雾水纷纷凝成水珠滴落,至土壤漫去。
季月白如今正坐于庭院的小亭里,品酒赏花,闲情逸致之下,倒是多了几分写小曲的心情,时不时拂动琴弦,记录于册,奈何此等美好光景很快就被有人闯入结界给打破了。
灵核感应下,季月白指间旋转,手里的折扇哗啦一开,轻摆拂动时忍不住嘴角上扬,感慨道:“我这好弟妹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