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
作者:木由不是柚      更新:2022-04-19 18:47      字数:4460
  春日的第一抹亮光刺破的混沌, 云雾渐散,大片的金光撒下, 肆无忌惮地为这漫天白雪染上新色, 跪在枯木上的冰柱渐为雪水滴落,多了几分暖意。
  这似乎和以往一般,不过是幽境小镇的再不过寻常的一个日子。
  沈轻尘坐于幽境湖旁的木栅栏上, 低低看向湖面泛起的小冰块, 神色平静,似乎陷入了自己沉思。
  忽地, 只觉肩头一紧, 似乎有什么搭上了, 回神一看, 原是自己的一件火红斗篷, 而来者正是季暮雨。
  “想什么那么入神, 坐这里风这么大,又不披一件斗篷。”季暮雨替她围好斗篷,系好结绳, 奈何这一举一动间, 手背似有似无地摩挲过她的脖颈, 只觉冰凉, 垂眸一看, 明明手都被冻红了还不加件衣服, 倒是不忘给她斗篷过来。
  沈轻尘沉声应着, 奈何令她在意的是季暮雨脖颈处的莨纱,于她的记忆里,好像从她儿时第一眼看到他就一直绑着, 但给她的答案, 竟是为了御寒,儿时的她也不多问,便也慢慢看惯了。
  “季大公子呢?”
  季暮雨翻身越过栅栏,与他同坐于其上,听她这么问倒是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以前你可是追着他喊他明哥哥,现如今若是被他知道了,说不定又得哭诉起来。”
  “你......”沈轻尘一时无言以对,忍不住一笑,怎么越来越像他哥了,回想起他这十几年来都喊他做师父,着实是......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季暮雨看出她的无奈,便乖乖回应着,“我哥宗务繁忙,我就先让他回去了。”
  至于忙何事,恐怕得后续才会知晓。
  沈轻尘微微点着头,若有所思,手里捂着他塞过来的汤婆子,随即余光瞥到他搭在的自己身旁栏杆的手,指尖微红,南庭人到底是不惯幽境严寒。
  思及此,沈轻尘覆上他的手背,触觉微凉,倒是和以往如出一致,不料季暮雨却一怔,身体顿时僵住,讷讷转头看她,只觉喉头阻梗唤道:“轻尘......啊......不对......”
  “无妨,我挺喜欢你这么叫我的。”沈轻尘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着,见他下意识地收回手,她偏生将其牢牢抓住,和那日他抓着她的手是一样的。
  “我喊了你十几年的师父,这便宜你可是占尽了,如今给我多占些又何妨。”
  沈轻尘轻声说着,眉眼微翘,倒是多了几分审讯滋味。
  季暮雨听此一言,忍不住扑哧一笑,刚刚的踌躇顿时烟消云散,便熟稔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十指交扣。
  微风轻拂间,额间的碎发飘零,季暮雨看向在她身后飘扬的绛色发带,随之而来的便是熟悉的玉石相撞之钢音,凝神静气。
  幸好,还和以前一样。
  季暮雨沉声道:“既是如此,那不如再多占点。”
  话音刚落,沈轻尘一愣,抬眸看向他,不知为何,刚刚那句话似乎带着点别的意味,触及目光,尽是炽热和浓烈,又带了几分担忧和后怕。
  “轻尘......”季暮雨唤了她一声,淡声道,“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
  前世未说完的话如今终于说出来了,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沈轻尘微怔,但似乎也早就料到,悯笑回应着:“嗯!我知道的......”
  她对上季暮雨的目光,正色道:“我也是......”
  说着,她垂下眼眸,神色慌乱间有些不知所措,末了,只听到眼前人的一声轻问。
  “我们成亲吧!”
  几乎一瞬,挂在枯枝上的冰柱耷拉落下,在雪水里碎得四分五裂,敲至听者心泉,刚刚一言,他轻声说着,不过轻如微风,奈何于这二人而言,都有重于冰雪的分量。
  季暮雨的睫毛簌簌而动,极力压抑自己内心的咚咚作响,良久,只听沈轻尘轻咳了几声,抬眼触及含笑的目光,只听她沉声应着,点了下头,冻得白皙的面颊染上一抹绯红,耳骨通红,如盛开滴血的木棉。
  仅是一瞬,季暮雨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轻尘心下动容,顺势手环住他的背,余光瞥到脖颈纱布间约隐约现的血色,心生不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只听闻季暮雨在她耳畔喃喃道:“我们先回趟青城,你哥还不知你如今的情况。”
  青城!?我哥......
  埋葬在那晚大火里的名字如今再被唤起,倒是多了几分陌生,心里难以言说的滋味蔓延而开,灼烧着她的心,眼眸渐泛白雾,喉头微动间,轻声应着:“好,回青城吧!”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一天......
  “阿嚏!”在不远处树下玩雪的棉儿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注意到湖旁的两个身影,忍不住唏嘘长叹,无奈地摇摇头,斜眼一看,与自己同坐的,只有一旁目光呆滞的雪人。
  倏地,泵啦一声,挂在枯枝上的雪团正中砸在它头上,只觉寒凉入心,鸡皮疙瘩泛起。
  沈氏父母老来得女,早有感觉沈轻尘这孩子不同常人,出生之日便有高僧赐名为晗,也料到和多年前的血岭之事脱不了干系。
  如今,也到了要放手的时候。
  季春三月,初至碧峰,满眼望去,皆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景象,如今身处其中,竟觉着皆是梦境,多了几分不真实。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季暮雨注意到沈轻尘的异样,一把拉着她的手向人群中走去,经过熟悉的街角,一路来到拐角处的草堂。
  “这是......”沈轻尘一愣,怀宁草堂四字赫然其上,里面布置竟和安宁草堂如出一辙。
  未等她反应过来,一身着短襟开衫的孩子摇摇晃晃走来。
  “季叔!”小孩脆生生地喊着,随即季暮雨一把将他抱起,看上去很是熟络的样子。
  季叔!?
  未及细想,余光瞥到门外有一女子走来,身着素色长锦衣,以青簪盘发,不失温婉大气,可乍看之下,眉眼又甚是熟悉。
  “沈姐姐!”眼前的女子一看到沈轻尘,眼睛骤亮,看上去甚是激动。
  沈轻尘眉眼微挑,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似乎唤回了潜藏已久的记忆,两世记忆交叠,将其中一缕抽出。
  “你是......小杏!”沈轻尘唤着她的名字,没想到当年被她哄着吃汤药的小丫头如今已成了这番模样,神思微怔间,只听闻季暮雨怀中的孩子指着她,笑呵呵地跟着他娘亲说道:“嘻嘻!姐姐!姐姐!”
  天光微现,渡在这雪团子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于这繁华嘈杂处,在怀宁草堂前,伫立着几位相逢的故人。
  后来,沈轻尘才知原来这是季暮雨的手笔,在修真界各处,都有如此为名的善堂,当年从安宁草堂出去的孩子都已成了各地草堂背后的掌权人,和当地的官府还有虚怀谷联手专管老幼妇孺救济之事,授其技,以维持生计。
  没想到当日诉诸笔下于竹纸上的突发奇想如今倒让他实现了......
  在碧峰镇的草堂转了几圈,沈轻尘已大致了解现下的情况,晌午时分沈轻尘说自己有些累了,二人便至一间客栈暂时歇脚。
  虽是快过季春,但晌午到底多了几分炎热,聒噪的蝉鸣唧唧作响,闷热而至。
  沈轻尘在桌案旁倒是撑着脑袋,一番记忆回溯,这段时日经常困意涌上,如今还忍不住发起呆来,打不起精神,似乎忧虑深重。
  微眯着眼看去,与他对坐的季暮雨竟耐着性子看起书来,这似乎和她前世印象中的他又不太一样,上下打量着,熹微间只觉多了几分沉稳。
  不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忍不住喝了口新泡的春茶,难掩笑意。
  “什么事那么好笑?”季暮雨忍不住问,放下了手中的书。
  沈轻尘以指腹敲着桌案,坐于床上,忍笑道:“我刚刚才发觉,小杏的孩子管你叫叔叔,管我叫姐姐,看来我们两个无论怎样都还是差一辈,就跟......”
  话还未说完,只见季暮雨推开横于两人之间的桌案,一把拿过软枕垫在其身后,顺势揽着沈轻尘的腰推倒而下。
  还未等沈轻尘反应过来这天旋地转,季暮雨就吻上她的唇,竟是如攻略城池般,发狠难敌,十指交缠间,指节通红,摩挲着被褥,只余悠悠回荡在厢房的轻哼。
  约莫一刻,季暮雨才松开了她,二人的喘/息缕缕敲打着对方心泉,皆是隐忍压抑。
  季暮雨的手撑在她耳旁,薄汗渗满额头,青丝散落,发尾至身下人脖颈,多了几分撩拨难耐之意,思绪混乱间,只得望向一旁,平复思绪。
  窗棂微开,凉风丝丝入怀,散去二人的焦灼闷热,多了几分冷静。
  沈轻尘轻抿着嘴,只觉嘴唇红肿疼痛,面颊飘起红晕,眸光散乱,喉头微动间,无意对上的他的目光,轻喘着气,问道:“怎么......生气了?”
  后知后觉中,多年记忆里的异样抽丝剥茧般浮现出来,无论是儿时拜他为师,还是刚刚一事,细细想来,她才发觉季暮雨似乎对此事很是在意。
  奈何她刚想说些什么时,季暮雨抢先问道:“你是不是在逃避回青城?”
  从一开始,季暮雨就感觉到了她的忧虑,一路上却闭口不言,由着他去给她侃侃而谈如今修真界变成怎样的一番光景,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沈轻尘有意躲避他的眼神,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随即沉声道:“我始终觉着,青城当时遭此劫难,是我造成的,我实在没有......”
  “你在想什么呢!”季暮雨截断她的话,“秦南安当时对青城南庭怨恨颇深,就算没有你他也会这么做,我知道你累了,先睡一会儿吧!”
  不知是不是记忆回溯的缘由,耗神颇多,沈轻尘这段时日老是神思困倦的样子,一路从幽境到青城比平时多费了一倍的时间,刚刚在碧峰镇逛了一圈就已经累得够呛。
  说着,季暮雨起身替她捻好被子,坐于床旁。
  沈轻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咬着唇,眼眶微红,抓着他的手不愿松开。
  二人多年来的心照不宣季暮雨自是明白,了然于心,便安抚道:“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自此,沈轻尘才松了口气,阖眼入睡。
  约莫睡了两个时辰,沈轻尘精神好转,二人行至青城山时已是几近黄昏时日。
  沈轻尘走在熟悉的旋转青石阶梯上,只觉灵力涌现,满眼望去,皆是青城天下幽的常青树,氤氲着薄雾暗香,时不时还飘来初开的木棉花瓣,点缀其中。
  当年沈无言身中邪术,性命危矣,幸好最后在白亦舒和苏空青的合力借着当年遗留下的卷宗才研制出解救之法,如今青城山也恢复往日生机,沈无言也顺理成章地继任尊主之位,和当年幸存的旧部弟子重振青城。
  沿路的守门弟子认得季暮雨,他们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清心阁前的那片草地,旁处以往是一片木棉花林,如今重建也和以前相差无几。
  远处山尽头的那颗咸蛋黄偷偷探出个头,似是个娇羞的姑娘欲把家还,隐隐散着金光镀上新色。
  沈轻尘抬眼望去,注意到常青树下伫立着一身着湖蓝广袖的男子,于他面前,则是排列整齐的衣冠冢,似是凝着故人之魂,成了唯一那么点念想,
  倏地,风过林梢,常青树被扰得簌簌而动,落叶纷飞,于空中打了个旋,夹杂着几朵乱入的木棉花瓣,尽是漫天飞舞,随后分落四处。
  沈无言注意到身后来了人,回头一看,发现是沈轻尘和季暮雨,不由得微惊,但还是收敛愁绪,舒颜展笑,走过去调侃道:“轻尘,没想到你爹娘居然答应了让你和你的小师父出来,现在还来探望我了。”
  短短几步路,沈轻尘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原本应是越来越清晰的面容如今却逐渐模糊,蒙上一层白雾,瞧不清也看不真,一时只觉喉头干哑,说不出话。
  待沈无言,注意到她异样的神色,稍稍一愣,仅是须臾,沈轻尘哑声道:“哥......”
  仅此一字,原本准备好脱口而出的话语瞬间化为灰烬,只余袅袅残烟。
  几乎下意识地,沈无言看向季暮雨,得到的是一信确的点头,随即对上沈轻尘微红的眼眶,才知她回来了。
  沈轻尘心下动容,一把抱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只感觉到沈无言轻拍着她的背,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沉吟片刻,沈轻尘余光瞥到从清心阁走来的少年,一身青城山弟子服,发带束发,身形高挑,面容清秀,狭长的眉眼似是盛着一弯明湖,端的是不容置喙的凛冽,但又掩饰不了眼底的缱绻温柔。
  沈轻尘微微愣住,眉眼的熟悉感悄然而至,他难不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