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
作者:木由不是柚      更新:2022-04-19 18:47      字数:3051
  洗尽铅华, 历尽沧桑,终有一日, 当日所经之事不过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赢得一声喝彩,两行清泪,三叹嘘唏。
  沾染墨渍的白衣, 一开始洗不掉, 洗着洗着,也就慢慢变淡了, 旁人乍看之下瞧不出原有污渍, 只有穿衣人才知, 这块地方曾经染过墨渍, 再也洗不干净了。
  今夕已至, 灯会佳节, 广府南庭四处张灯结彩,放眼望去,盈盈光辉笼罩着南庭, 似要与天上的明月争辉相映。
  南庭江河畔不知从何时起, 换上了新树, 南庭镇民一开始觉着新奇的很, 这新树花瓣红如枫火, 最艳之时浓似渗血, 奈何花瓣小巧, 轻风一吹,惹得簌簌而落,引得周遭郎君娘子拾花赏花, 是以泡茶品茗, 延其功效,这也成了近来灯会佳节的风靡之最。
  江边一处茶楼闹哄哄作响,烟雾缭绕间氤氲着烟草香,茶香味浓间,只闻坐于窗旁的古稀老人谈笑风生,实在是快活似神仙。
  “老王,你太久没回来了,都不知现如今南庭山的局势了,当年被季老尊主的带回的那个小娃娃,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季宗师了,这些年,神龙不见尾,在蜀中安置善堂,还老是往那个东海什么佛庙里钻,听说前些天在东海捣乱的恶蛟便是被他一人斩杀,这一路上都不知创下多少奇闻异事。”
  “啊!先前不是听闻老尊主要退位让贤,难不成他没有......”
  老者对坐者添了杯茶,无奈摇头说道:“真不知道这小娃娃心里在想些什么,放着这至尊之位不要,非要做这外面的浪荡子......”
  说罢,忍不住轻哼几声,感慨年少轻狂,不知好歹。
  不料其饮茶时,余光中瞥到一旁的窗棂,散落的木棉花瓣中,隐隐有一抹金光掩藏其中,似是一片金叶,心下生疑,伸手就便想要抓住,只是一瞬,金叶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应,猛地飘去,惹得老者不甚身形一晃,摔了一跤,只闻声声痛叫。
  金叶似有自己的小性子,在空中肆意飘扬,打了个旋,随即探头一看,南庭江畔上,满眼皆是是河灯飘扬,隐隐灯火小心翼翼地在花苞似的河灯散发着亮光,时不时发出迸溅刺裂声,星星点点落于江面,粼粼波澜轻浮而起。
  “娘!快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河灯啊!”
  一扎着双条髻的小女孩原本正和母亲拾着木棉花,想着晒干可做药材,不料这一抬眼就被江面的星落吸引,心向神往。
  一位妇人闻声而至,目光落在江面一会儿,轻笑道:“听说这些可都是南庭山季宗师做的河灯。”
  “哇......”小女孩微张着口,江面的星落在她的瞳水里光影萦绕,随即思索了一会儿,垂下了眼眸,耷拉下脑袋感叹道,“那看来,季宗师很是思念那位故人。”
  妇人讷讷地看向江面,手搭在女孩的肩上,沉声道:“不只是在想她吧!还有求她回来吧!”
  “啊......”小女孩似乎不解这所为何意,刚想开口,余光瞥到一片金叶缓缓从妇人身后飘过,随即伸手想要抓住它,奈何没抓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飞入一处阁楼,仔细一看,这到处茶楼酒楼人声鼎沸,只有这处阁楼安静如斯,只有门前的两盏红灯笼微微发着光,微微眯眼一看,只能勉强看到“枫音坊”三字。
  想来应是一处乐坊。
  “小心别撞到头了......”一声清越在阁楼间响起,伴随着几声磕磕绊绊的撞门声,季月白正搀扶着季暮雨往房里走。
  “明公子!”刚进房间,迎面而来的是位身着薄纱翠烟衫的女子,妆容艳丽,奈何举手投足间又带了几分温婉清丽。
  “阿凝,先吩咐下面的人煮些醒酒汤,再打点水过来。”
  “是!”阿凝行了个福礼,便匆匆下去了。
  季月白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抬眼看向醉得半死的季暮雨,稍显无奈,更多的是心疼,好不容易将其扶他上床,他偏偏趴坐在木椅上说着一些听不清的胡话。
  季月白心下不忍,只得站于一旁,轻拍着他的背,上次除百鬼的伤还未好,这次斩杀蛟龙又添新伤,就不该让他喝酒的......还是晚枫殇......
  思及此,他轻声道:“阿暄,你要是......”
  季月白还未说完,季暮雨微醺着脸,双手交叠搭在酒坛子上,下巴托于其上,喃喃道:“哥......我没事......我只是......”
  季月白微蹙着眉头,看着这副痴人说梦的样子,他这三寸不烂之舌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季暮雨缓了口气,讷讷地看向桌子上的油灯,烛火倒映在他黯淡无光的眼眸中,眸光尽碎,随即沉声道:“只是有点难受......”
  话音刚落,脱了力便一头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季月白一怔,心下动容皆是滋味杂陈,垂眸间掩饰着眼底里翻涌而来的情绪,旁人不得而知。
  随即余光看到站在门旁的阿凝,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神色悲悯地看着他们二人,他一手接过汤碗,无奈道:“阿凝,我这弟弟,让你见笑了。”
  “不敢。”阿凝福了福身子,眉眼含笑,眼波流转间似乎尽收眼底,通透知晓不明说,缄默于口,倒多了几分看破的意味。
  “看公子的样子应该是想起以前的自己吧......”
  季月白眉眼一挑,随后稍显无奈轻笑道:“你啊还真是和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窗外走去,只是话未说完,他便止住了,仅是回眸一瞬,敛笑而过,背手眺望不远处的江面,沉默不语。
  隐隐灯火倒映在他的瞳水里,虽是明亮动人,奈何眼底的深邃思绪令人捉摸不透。
  阿凝为季暮雨披上一件外袍后,注意到季月白的异样,心下了然,想来应是想小枫了......
  思及此,她拂袖跪坐于一把凤山古琴前,玉指纤细,拂动着琴弦,青玉佩环之声袅袅入耳,漫上听者心泉,片刻而过,一阵悠扬轻灵的笛声缓缓而起,二者盈水千华,展于南庭江面中,送去佳音。
  遥遥千里的河灯长流,皆有片纸落于其上,不料风轻轻一吹,灯烛相撞间,片纸不甚引火而上,自边缘渐渐化为灰烬,燃尽之际,依稀瞧清所书何字。
  “沈晗速回,季暄挂念。”
  遥遥明灯千里,所尽之处,黄泉碧落,紫陌鬼界,有所启,无所终,皆是虚妄。
  夜半时分,繁华热闹的街市归于沉寂,张灯结彩的南庭陷入朦胧的昏暗中。只有不远处商铺挂着的红灯笼轻轻摇曳,稀稀落落的小摊贩收摊回家,想着睡个半夜觉,恐怕得到第二天大中午才舍得起身。
  忽地,一阵笛音清亮悠远,丝丝入耳中慢慢随着夜风送至来往的夜归人,惹得他们不由得驻足遥望,惊奇这是何人在夜中吹笛。
  不过片刻,笛音渐停,曲罢终了,繁华落尽,便是满地血花,氤氲着木棉花的淡香。
  季暮雨盘坐于江边一棵木棉花树下,刚刚在枫音坊醒来,酒醒大半,季月白也歇下了,他在乐坊里始终不自在,便干脆出来了。
  没想到在树下坐久了,竟鬼使神差地吹起了笛子,自那次之后的倒再也没有吹过了。
  思及此,他忍不住自嘲一声,苦涩浸润着梨涡。
  倏地,一声轻唤拉回他的思绪,苍凉不失调侃。
  “小伙子,这笛吹得不错,此物看起来很有灵性,可有名?”
  抬眸一望,原是一位褴褛衣着的老伯在推着辆装着几个酒桶的板车经过,注意到他刚刚吹笛,便忍不住聆听起来。
  老迈的面容间不失眉眼含笑,长白的眉毛几乎要遮住眼眸,奈何这样也掩盖不了其间的目光清亮,说话声也颇有气沉丹田的之威,寥寥絮语多了几分通明。
  季暮雨听到他这么问,一时语塞,垂眸看向手里残缺不堪的竹笛,这个他倒是没有想过,不过沉吟片刻,他抬眸淡声道:“忘尘。”
  老伯喝了口随身携带水壶的里的水,听到这一回答,忍不住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幽幽回荡在花林江畔,随即长叹摇头着,转身走向板车。
  “年轻人啊!这么年轻就想忘记天下尘世,哪有这么简单......”
  季暮雨的淡笑置之,自嘲道:“是挺难的。”
  说罢,老伯已推着板车往江畔桥边走去,奈何路边泥泞,得费不少劲,落入耳畔尽是粗重的喘/息声。
  “老伯,我来帮你!”
  季暮雨说着,收回竹笛,帮着老伯推板车上桥。
  奈何他不知,在他刚刚离开之处,遍地血红木棉花轻覆其上,风稍稍一吹,花般倾泻,躲藏于落花间的,是一朵闪烁着金光的灵叶,似是常青灵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