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作者:
慕容锦轩 更新:2021-01-04 12:17 字数:5117
“贤侄有话,尽管讲来,你我两家通交,不必有何顾忌。”钱谦益摆手示意道。
“此次鸿宾楼接风洗尘宴,六部重臣皆有到场,即使是阁臣也将亲临,这……,是不是有些过于招摇,怕只怕要遭人物议,对世叔日后的入阁怕有所不利。”邬志斌目光低垂,谨慎地斟酌着措词,但眼角余光时刻注视着钱谦益的一举一动。如能得蒙钱大人的提携,未来的仕途将会无可限量,不甘随声附和的邬志斌,希望能引起钱谦益对自己本人的重视,而不是看重自己的家世。
钱谦益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年青人,面目俊朗,仪表不凡,在在显示着非现在一般年青人所没有的老成持重。
钱谦益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次接风宴也正是他观察与拉拢朝中各方势力的时机。东林人的平反昭雪,作为东林领袖的自己,获得推举入阁,当是问题不大;只要入阁成功,现任首辅韩爌年岁已老,数年后首辅一职将非己莫属,现在正是奠定未来班底的时机,这又如何能让他舍弃这一良机。
“贤侄所言,老夫已有考虑,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今陛下英明,从铲除阉党之所作所为,正显示出一代明君风范;如今陛下欲图变法中兴,我辈中人,岂能因一己之私而畏首畏尾。至于某些小人物议,陛下当能明察秋毫。”钱谦益朝空中拱手一揖,语气间透着一股自信。
“还是世叔考虑周全,是小侄多虑了。”邬志斌跟着一揖,这次能够当面聆听教益的难得机会,希望当朝重臣钱谦益注意到自己的愿望实现了,他也就不再多言。想必凭着圣眷正隆,又有朝中众臣的相互维护,也不至于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自己确实有些多虑了。
邬志斌早已自书房退出,但他的提醒,却让钱谦益不停地思量:这个年青人所见不凡,看来很可培养一番。自己确实需要检讨一番,自古以来皇家最忌结党营私,当今陛下虽仅是弱冠之年,却是朱明皇家难得一见的城府深沉之人。魏阉之嚣张跋扈,这位崇祯皇帝却是戒急用忍,使得魏阉屡判屡错,被分化瓦解,弄得个众叛亲离,落得个凄凉自尽之局;只是三五月工夫,就解决了阉党尾大不掉之势。如此英明果敢的皇帝,虽是扶持东林人尽复旧职,怕也会忌讳被东林人把持了朝政,操弄个什么帝王的平衡驾驭之策,反使自己的愿望付诸东流。
钱谦益再又想到:只是如果自己真的畏首畏尾,来个什么韬光养晦,那又如何能够肩负起引领东林之责,岂不将会被他人所取代。
难啊……,钱谦益思虑再三,终难决断,只得出一个结果“顺应朝局,随机应变”而已。当然,他也随即布置下去,时刻关注着百官御史的举动,如有何迹象,也好早做应对。
邬志斌的建议,钱谦益的布置,并不是什么庸人自扰,早就有人在挖空心思地找他的把柄了。而钱谦益也确实有着致命的把柄可抓,当年科举考试,他的那个探花就是买来的,只是这件陈年旧事,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更难有证据存留,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钱谦益的贿考行为,那人确实是不知道,却也让他找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只不知钱谦益将会如何应对了。
内阁人选早就空缺已久,凡朝中重臣,哪个没有紧盯那个位置。本就位高权重的阁臣之位,又再加上崇祯的放权变革,更让诸臣眼红心跳,早就都上窜下跳的勾连行贿,以能进入吏部推举阁臣的名单。
来自后世的崇祯,有着对二十一世纪官场贪腐的认识,权钱勾结、利益交换的种种丑行,对于明末这一时期的官场腐败、结党营私,也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毕竟只是后世的一个平民百姓,许多事务的连锁变化,各方的权钱博弈,又怎能深刻体会、及时预防,只凭着一腔热情,些许的后世经验,真就能挽明大厦于既倒吗?
官场自是风云变幻,民间更是潮起潮涌,崇祯的新盐政,一石激起千层浪。盐、粮在未实现工业化之前,在大明崇祯年间,关系着最重要之民生,更是大明重税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对明朝进行深入调研的崇祯,冒然实行了后世的期货策略,一把就收紧了盐粮税的征收,断了多少官吏赖以贪腐的渠道,无论商民无不拍手称快。
然而事态的发展并未按崇祯所料,在百姓的拥护之下,盐粮期市能够顺利实施。
随后各地的奏章不断传来,朝争也不断激化,崇祯为寻找支持力量,干脆在平台展开辩论;不仅把反对方请来,更请了意欲进入盐市的大商贾等,使得利益的博弈更加激化。崇祯帝成功地转移了矛盾方向,使盐商与各级官吏的攻击矛头,变成了与意欲进入盐市利益集团之间的博弈;崇祯再提出了《官盐标准》,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原盐商的利益,又不设置任何进入的行政门槛,这才又以裁判者的身份,平息了这次朝野间的激烈纷争。
但是这一举措,崇祯本是洋洋得意,自觉各方势力尽在其掌控之中,自觉经验丰富的他,站在时代的潮头。
但是锦衣卫在暗中的调查,却粉碎了崇祯的这一良好感觉。在《官盐标准》出台后,在盐商的有意哄抬下,盐价在噌噌地往上涨,朝廷盐税在增长,收得极为顺利;盐税的增长,反过来又刺激了盐价的增长,使得百姓是怨声载道,本是令人拍手称快的变法举措,却在满足了各方利益之后,唯一损害的是百姓的利益。
锦衣卫在暗查后的汇报,其实并未直接表达百姓的不满;但是崇祯毕竟来自于百姓,他最在乎的还是老百姓的看法,最注意百姓对变法是否支持,最终还是听出了锦衣卫汇报背后的真实情况。
在平台辩论中,崇祯请到几乎所有的方面,唯一漏掉了百姓的代表,这并不是崇祯帝有意为之。崇祯自穿越成为皇帝以来,一切的变法举措,在他的心目之中,都是在为老百姓谋利益,为此他也可说是鞠躬尽瘁,更是竭力反省自身,防止皇家奢靡生活的腐蚀。
没有任何私心的崇祯,只为中华民族复兴的崇祯,为百姓谋利益的崇祯,在他最得意的盐粮期市变法措施,借鉴了后世“成功”经验的措施,反而彻底击碎了崇祯心中的骄傲与自信。圣旨已经发出,盐粮期市的变法举措已经开始实行,排除一切险阻艰难,各地方的官吏更在不断调整之中;势在必行,一切都已不可能再收回,崇祯这时真是左右为难。内心的失衡,崇祯还可以自行调整;但对百姓利益的损害,却是让他这个始作俑者有着锥心之痛,却又无法挽回这一切,尽管他是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那道盐粮期市的圣旨,崇祯想来想去,都不可能再收回,否则“崇祯变法”很可能在各方的责难声中,而了无声息的夭折。
崇祯手扶茶碗,越想越觉着心中憋气,前来汇报的锦衣卫使骆养性,因为没有直接说出实情,早被他喝斥了出去,但他这口闷气却并未消解。
真想摔点东西出出气,崇祯五指抓起茶碗,高高举起,……。叹口气后,又无奈地将其轻轻放在书案上。皇帝的御用物品,放在后世,哪件不是价值连城,都是人民的血汗结晶啊,崇祯的心中泛起一种无奈,感觉这个皇宫给他总是种缚手缚脚的感觉。紫禁城内,哪一件都是珍品,过惯穷日子的崇祯,总是无法放开手脚使用这些古董国宝;皇宫大内,人人都将他当皇上一般供着,他也确实是个皇帝,但这个身份,却又让他听不到来自外面的声音,同样让他有着有力不知如何使法的感觉。
而这次的新盐政,他与那些官员们费尽心思的角力博弈,却又不能给百姓带来利益。当他首次听到,百姓对他的变法举措并不满意时,真是猎八戒照镜子,崇祯的心中,为此充满了失落的感觉。
这次盐政的平台辩论,唯有百姓利益未能表达,崇祯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倒不是因为不希望听到百姓的声音,而是崇祯认为自己就能够代表了百姓的利益,内心也是要这样去做的。却不知,屁股决定脑袋,坐在了皇帝那个位置,就将不自觉地转换意识;这一规律,作为普通人的崇祯,他的意志并不能使之转移。
唤过太监,传口谕“今夜不再召妃嫔侍寝了”,崇祯打算好好反省自身,更要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了,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想当然地去施政了。
换过中衣,崇祯坐在炕桌旁,令人送上香茗。端起盖碗,洁白簇新的袖子映入眼中,这件中衣看起来应是件新的。
“这是件新的吧?”崇祯看看身上的中衣,随口问道。
“回皇上,皇上的中衣从来都是换新的,奴才绝不敢有何懈怠。”旁边侍候的小太监有些惶恐地答道。
皇帝的内衣,每天都要更换,每次都是直接换新衣,穿过的内衣从来都是不洗的,而是藏入库中任它败坏。
崇祯作皇帝已有些日子了,却从未意识到这些细节。
“真是腐败啊!”崇祯没想到,皇帝是如此的浪费。
“朕不是要责怪你,是朕觉着自己有些过于奢侈了。有的百姓衣食都无从着落,朕身为天子,却是如此的用度奢靡,心中惭愧啊!”崇祯摇摇头,有些自嘲地嘴角抽动几下。
“皇上英明,堪比尧舜,实是天下之福。”太监忙着跪下,歌功颂德了起来。
“朕英明不英明,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你就不用拍马屁了,起来吧。”崇祯冷哼出声。
“传朕口谕,朕的日常用度一律节俭,着司礼监拟个条陈上来。比如这个中衣,就不要再做新的了,以前穿过的,洗洗后还是可以接着穿的。其它的用度,都比照这个来,就行了。”
“皇上,这可万万使不得!”一旁侍候太监听到这里,吓得扑通一跪倒在地。
“怎又使不得了?”崇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皇上,这些用度都是历朝形成的规矩,这时改了怕是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想当年皇太祖时,又如何用了这些东西了,不是更加节俭嘛!”崇祯记得历史书上说的,朱元璋即使当了皇帝后,也是非常节省的,保持了其本色。
“这……,皇上,那个……还是使不得呀!”太监说到这里,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
“到底是怎么了,有话直说!”崇祯想着就有气,是我自己要节省着用,又不是要你也跟着省,有什么难的。
“皇上……,皇上这般节俭,自然是好的。可是……可是这后宫中,太妃、皇后那里,还有诸位娘娘……,那又该如何办理呢?”这时,太监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好直说了出来。
“只是朕的用度节省一些,她们就随意了,改不改都行。”崇祯原本没想到这儿,但是她们要能也跟着节省点,是个好事儿,但也不必强求。
“皇上,这怕是不太好吧。那样岂不是有了簪越之嫌。”太监小心意意地说道。
“嗯……”。簪越,这都什么屁规矩啊,来自后世的崇祯,从未有过这种意识。
“朕不计较这些,她们随意就是了。”崇祯有些烦燥地挥挥手,哪儿来这么多的规矩啊。
“是,奴才这就去办。”太监知道崇祯的心情不好,也不敢过多地鸹噪,赶紧退了下去。
自此以后,皇宫中的用度大为节俭,有意见的人是很多,但有皇帝的带头作用,有意见也没法提啊,真没哪个人敢去簪越的。
皇室用度浩繁,挥霍无度,是历朝都难以解决的,大臣们无不多番劝诫,但皇帝本身浪费,最终也起不了太大作用,还是挥霍得越来越多。
崇祯自登基以来,就比较注意这方面了,相比万历、天启等皇帝好得太多了,大臣们已经是很满意了,没人再提这方面的意见了。然而,崇祯却再接再厉,变更内宫章法,以身作则,厉行节俭之风。
这一举措,为崇祯在朝野、民间获得了极高的赞誉,为其变法革新的道义高度,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锦衣卫使骆养性的汇报,除了关于新盐政的调查外,更有部分朝廷重臣的履历、家族情况等,为内阁重组作部分准备。
盐政的事情,崇祯是极度沮丧;而朝臣的情况,又让他感到未来的变法艰难,就在眼前。这些朝廷重臣,多是在京广置产业,家乡更是良田千顷万顷,买卖铺户无数,多数都是大地主、大商贾;就是较为贫寒的书香门第,也有着大量田产租佃,怨不得张居正的丈量田土,最后是半途而废呢。
但是也有一件汇报,让崇祯的心情能够安慰一些,就是辽东的袁崇焕正在积极地整军备战,似乎进展还是比较顺利。
沈锦大捷之后,袁崇焕即开始重修宁锦防线以及沈阳城,袁崇焕自此开始祖大寿驻防锦州,督率军民缮城修堡,造炮制械,设营练兵,广招流民,拓地开屯。前后三个月的经营,加上袁崇焕离职前打下的基础,沈宁锦防线焕然一新,官兵士气空前提高,关宁铁骑的整训也步入了正轨。
在平台召对时,袁崇焕本向崇祯申请八十万两白银的,但崇祯最终从内帑中支出了二十万两;实际上还不如“历史上的崇祯”,当时可是从内帑中拿出了三十万两。
崇祯倒不是吝啬鬼,知道辽东对于明朝的重要性,他在认真评估之后,是打算再另拿出三十万两的。前边的二十万两,不过是给袁崇焕应急的,而这三十万两,崇祯打算用于新火器的大规模生产。
按说,如此重要的新火器研发工作,研制完成后,要经过校场演习、兵院评估、小规模试生产等一系列程序,才可以规模配置军队的。但崇祯等不及了,这些新火器虽然还未达到后世的最低标准,但它却是经过了百年战争检验的。现在关键的是,新火器必须马上批量生产,立刻配置到军队,以使军队能够开始新战法的演训。
以明朝这时的生产能力来说,掌心雷(手榴弹)、火龙炮(火箭炮)的工艺要求又不高,批量生产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小批量的军火已经运往辽东,其应用特点更是派专人前往说明,便于袁崇焕组建全新火器营。
却说辽东皇太极被明军大败之后,率领满清八旗北逃,明军随乘胜追击,但是却没有穷追猛打,一直逃到山林之后,满清八旗才得以有了喘息之机。一番清点却是情况不容乐观,这一段时间皇太极脸色凝重,众人皆是不敢撩其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