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83章
作者:
常山渐青 更新:2020-12-29 13:34 字数:2226
桂卿不忍心再在病区里呆下去了,便想着先回家,然后第二天再过来,看看母亲还缺点什么东西,一并带过来就是,无非就是简单的洗刷用具和一些日常换洗的衣服罢了,其他的也没什么。
他在考虑走的时候便清晰地想了,其实就算是天大的事一旦真正着手做起来也不过都是些琐碎具体的小事或杂事罢了,只是事后可能会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而已。虽然事实上他是在非常危急的关头凭借一己之力挽救了母亲的生命,这本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可在这个时候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切都是出于做人的本能,一切都是按照基本的路子来的。他所恼恨的只不过就是媳妇的不理解和责骂,除此之外真没有什么让他感觉特别难受的地方。
另外,究竟精神病院是会加重母亲病情的人间地狱,还是会彻底医好母亲病情的人间福地,他是不得而知的。但是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选择把她放在这里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死马权当活马医,赌就赌这一把吧,他想。
这事回头再给姐姐说,让她来看看母亲,他盘算着。
该离开母亲的病房了,他便加快了脚步,好使自己的内心不再那么难受和挣扎。就在快到最里面的那扇门之前,他打算喊护士打开指纹锁的时候偶一瞥眼,非常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很特殊的女病人,她静静地站在医护台西边的空地上,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什么。
那个女病人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头发花白,身材消瘦,似乎一阵极小极小的风,哪怕从是窗户缝里侥幸飘进来的一阵最温柔、最无形、最多变的春风都能将她吹跑。弱不禁风,就是弱不禁风,简直是弱到了极点。不过幸而这里是室内,是走廊,在周围缓缓游荡着的只是一群毫无自主意识的精神病患者而已。
她的前胸是干瘪而下垂的,没有一丝女性的魅力。
和所有的女病人一样,她自然也没戴什么胸罩,那是那个物件在这里根本就不是必需品,因而她那个尖尖的部位从内衣外边就能轻易地看到。想来她的臀部一定也是平坦的,塌陷的,因为她全身的脂肪都好像被蒸发掉或抽掉了,压根就没留下多少看得见的痕迹,如果她曾经丰腴肥美过的话。她应该是曾经丰腴肥美过的,那简直是可以想象的,单凭她现在的样子就可以轻易地推测她从前的样子。
她是绝对会令人感到无限怜悯和爱惜的,也是绝对会令人感到同情和不得不为之哀婉动容的,因为她的样子虽然看起来不免有些落魄和潦倒的意思,可是在气质上却有着一种天然的并且是少有人能参透和读懂的风流和韵味,那绝对是无情的岁月和突然的变故绝对掩饰不了的东西,就像再厚的乌云也遮不住太阳的光辉一样。
他觉得她好眼熟啊,一定是熟悉的人,或者是曾经熟悉的人,而且她必然曾经是个美丽异常的女人,否则便对不起他现在对她的这份感觉和想象,因为他是从来不会轻易对一个陌生女人产生浓厚兴趣的。此时的他特别相信自己,因为对于任何美丽而弱小的东西他都有着一种本能的亲近感和想去保护对方的强烈冲动。
他悄然走近了她,也是慢慢地走近了她,一位或许是灵魂不朽的女人,女精神病人,带着一颗颤抖而澎湃的心,还有一双好奇而激动的眼睛。她就像一颗天外磁石,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和内心。
“啊,怎么是王文兮老师?”待他在理性上终于能够反应过来,认清对方究竟是谁的时候,他瞬间就石化了,犹如被人当头击了一棒。
他感觉天地都完全改变了,整个世界也都严重颠倒了,光明不再是光明,流水不再是流水,楼房不再是楼房,女人不再是女人,男人不再是男人,外面不停吹佛着的阵阵春风全都有了令人极度讨厌的形状和重量,外面所有盛开着的鲜花全都是虚假的令人作呕的塑料花。
“……法浴水风,涤浮华而洁虚白;”待走得更近她一些,近到能够带起一阵污浊而奇怪的微风,从而能把其实是近在咫尺的王老师推倒的时候,他终于听明白她嘴里念叨的是什么东西了,“印持十字,融四照以合无拘;击木震仁惠之音,东礼趣生荣之路;存须所以有外行,顶所以无内情;不畜臧获,均贵贱於人;不聚货财,示罄遗於我;斋以伏识而成,戒以静慎为固……”
不出所料,王老师没有认出来他。
很显然,她根本就不可能再认出任何她曾经熟悉的人来了,估计连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能使她活下去的精神世界已经不在这个世俗的世界上了,她的身体虽然还在这里,灵魂却早就升华了。
大悲即大喜,大痴即大智吗?
谁又知道,谁又能想得到呢?
见此情景他不得不离去了,不得不迅速地逃遁了,因为地狱的火就在他面前猛烈地炙烤着他,容不得他有所喘息,也容不得他暂且驻足。他断然没有想到会在这种特殊的场合碰到他曾经最喜欢的老师,女老师,漂亮迷人的女老师。除此之外,世间还有什么更残忍、更可悲、更令人痛彻心扉的事情吗?肯定有,但是他却不曾有幸感受过,他只是见到了他曾经最喜欢的女老师,在精神病院的病房走廊里,宁静而单纯地念叨着什么她以为十分重要的东西。
“……贞观九祀至於长安,”他又听她轻轻地念诵道,如同一个被老师罚站在教室外边的必须得进行长篇背诵才能重新走进教室的可怜兮兮的小学生一样,同时一种时光严重错乱的奇异感觉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立即就产生了一种不知究竟身在何处的意味,“帝使宰臣房公玄龄总仗西郊宾迎入内。翻经书殿,问道禁闱。深知正真,特令传授。贞观十有二年秋七月。诏曰:道无常名,圣无常体。随方设教,密济群生。大秦国大德阿罗本,远将经像来献上京。详其教旨,玄妙无为;观其元宗,生成立要;词无繁说,理有忘筌;济物利人,宜行天下。所司即於京义宁坊造大秦寺一所,度僧二十一人。宗周德丧,青驾西升;巨唐道光,景风东扇;旋令有司将帝写真转摸寺壁。天姿泛彩。英朗景门。圣迹腾祥。永辉法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