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座桥
作者:区欠欠      更新:2022-04-21 10:58      字数:3750
  金觉叹了口气,将身后护着的趴蝮又推远了一些才稍稍放下心,随后举起手中握着的状似黄稠的卷轴。
  “孟氏,你又可知这天旨为何会出现在我手上?”
  何子悯眸色一凝看向卷轴,天旨在她眼里不过是个一次性的物件,用完便罢。却不知怎的被小何当成宝贝似的供着,日日带在身边,短短几句话被他看了数不清多少次。
  “这天旨乃是你神魂归位的关键所在,也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此前乔何拜托金觉带着趴蝮离开,趁着趴蝮失去意识时,将此卷轴交予了金觉保管,想必这便是乔何在除去魂力与神识以外,留下的最后一道屏障。
  彼时乔何想却不能杀了阴岳,阴岳虽算计他至此但终究没有酿成大错,奈何桥尚存,牺牲的也只是他这个化作人形的桥魂罢了。
  而一旦作为阴天子的阴岳不在,他这位冥帝也魂死灯灭,自他陷入轮回以后,本就秩序逐渐混乱的地府必会遭遇大难,届时只怕人间地下都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因此乔何虽废去他大半修为,剥夺了他的魂力,却终归还是留下他一命。
  但他心中并非没有担忧,阴岳的存在终归是个隐患,即便他安排周全也难保事情不会生变。
  思及此,他选择将天旨交给金觉,嘱咐他一旦阴岳发难,不得已时便唤何子悯神魂归位。
  以何子悯本身的魂力,再加上被他死前唤醒的那百名麾下鬼将,两股势力相辅相成,足以同阴岳分庭抗衡。
  但这在乔何看来终归是下下之策,他想留给何子悯的,是平安喜乐、无忧无愁、远离纷乱的生生世世。
  而不是让她孤身一人陷入这茫茫阴间的尔虞我诈之中,不得自在。
  更何况一旦何子悯神魂归位,无论他之前设下的言灵有多强,尚也没有能禁锢住一个神的力量。
  且不用说他在设下言灵之时,因自身魂力散尽又强行分割出四缕神识,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言灵之力堪堪作用于柳大四人已是极限,更不用说神魂归位后的冥神孟氏了。
  不过在乔何想来,此举只是作保,理应没有被用上的时候。
  就连金觉也是认为乔何怕是多虑了。
  在金觉看来,那阴岳虽将乔何恨到了骨子里,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会权衡利弊以求长远之计,想必不会把事情做绝,断了自己后路。
  但哪曾想他竟片刻都不耽误,即便冒着被天道发现的风险,都要入世去亲手杀了何子悯。
  之后在同乔何打斗时,更是逆天而行引冥界阴气到人间,若非乔何留下的神识足够势强,那阴气轻则汇聚后形成鬼域,重则使方圆千里横尸遍野。
  无论是金觉,亦或是乔何,都没有想到他留下的重重保障,在他离开后不过一日之内便被接连用尽。
  何子悯伸手一把抢过卷轴,金觉也未加阻拦,由着她将天旨拿走。
  她白如皑雪般的指尖缓缓划过黄稠,仿佛想要透过这冰冰冷冷的布料,找回独属于那个人的温度。
  “故今封为冥神,守奈何桥左右,赐字为孟。”
  她低声重复着早已熟记于心的旨意,“守奈何桥左右,守奈何桥左右。”
  小何,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该去哪里守着你?
  我该怎么做,才能回到你左右?
  “孟氏,现在不是同趴蝮他们计较的时候,阴岳已负伤,应尽快抓住他上禀天听,由天道裁决他的罪与过,再重新指派冥神接任阴天子之位才是当务之急。”
  何子悯眼含怒意地看向金觉,嗓音冰冷沙哑。
  “好一个当务之急,小何在被阴岳逼迫至此地步时,你是否也是这般说辞劝他以身献祭?金觉,这天上地下怕是没有比你更会顾全大局的人了吧?你既如此顾全大局,那当初小何被阴岳所害陷入轮回之时,你又在哪儿?!”
  金觉听罢面色十分难看,想说些反驳自辩的话却张不开口,他隐隐感觉到趴蝮看向他的目光中夹杂着一缕怒怨。
  “呵。”
  何子悯冷笑了一声,“金觉,你一直自诩所谓不为便是为,今日你且好好瞧瞧你这不为的后果吧!你不是唯恐这阴间掀起大战为祸人间吗?!我女英今日便要掀起一个给你看!!”
  说罢,何子悯以□□指天笃地,“诸将卫护,皆听我令!”
  话音刚落,本就晦暗的天色骤然又黯淡了几分,伴随着一阵枪刀剑戟碰撞的锵锵声,百名丈高的鬼将瞬间出现在了何子悯身后。
  只见他们列队整齐,浑身阴气冲天,藏在面具下的眼中带着同何子悯如出一辙的恨意。
  阴岳趁着孟帅追随陛下陷入轮回时,用肮脏手段将他们束缚在了天阴殿地下,万年不见天日。
  谋害陛下在前,追杀孟帅在后,再加上幽禁他们万年。
  这三条放在一起,他们心中的恨意甚至不比何子悯少多少,自他们脱困那日便耐下心蛰伏在一方,等的便是孟帅这再一次的召唤。
  百名鬼将以剑击铠,单膝重重跪下。
  ‘锵!’
  那声音似鸣钟般回响,久久不息。
  为首的十名将领齐声道:“末将参见孟帅!”
  何子悯单手举起□□,四散的气息如同爆裂开般无二,竟将那百名鬼将的阴气都给轻而易举地盖了过去。
  “众将听令,今日,我要阴岳及其座下每一个人、每一缕魂、甚至每一位神,都、死、无、葬、身、之、地!”
  阴岳,你不是说小何他死得孤单吗?
  那我就让你们全部给他陪葬!
  “末将领命!”
  何子悯突然转过身,□□直指罗刹,“这第一个,便从你开始。”
  自罗刹听信阴岳诳言陷乔何于不利,给了阴岳下手的机会起,她便对这个一起渡过无数个春夏秋冬的女子,再无一丝感情。
  奈何作为冥帝,这世间本该无人能出其左右,别说迫他致死了,连伤他一两分都仿佛是个笑话。
  若非罗刹痴蠢到同阴岳联手,小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受那阴岳所害!
  她不在乎罗刹如今悔亦不悔,也不在乎阴岳是否欺瞒她在先,更不在乎她那一份所谓真情。在她利用乔何对她的信任,将乔何的生死安危置于阴岳手中之时,便已是赤躶躶的背叛。
  “阿孟姐姐!——”
  “趴蝮,别说了,你阻止不了她的。”
  趴蝮话未说完便被截住,金觉摇了摇头,拉住他想要上前的步伐。
  何子悯与乔何不同,乔何即便明知自己将死,也会保持冷静尽可能顾全大局,将能想到的所有事都安排妥当。
  然而在何子悯眼中,她唯一需要顾全的大局从始至终都只有乔何一人,只要乔何平安无恙,即便天塌地陷她也无动于衷,乔何恐怕也是这世间唯一能制掣住她的存在了。
  如今这唯一的存在,已然不在了。
  金觉此前并非没有设想过一旦何子悯神魂归位,她会作何反应。甚至连她不管不顾,在神魂苏醒的下一刻便随乔何赴死的可能性都曾想到过,但他终究还是对何子悯少了几分了解。
  在过往同她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她总是安静地坐在离乔何不远处,虽不言语但目光却从未自他身上挪开过,那时他还只觉新奇。
  传闻中孟氏为人骄傲不喜约束,一朝被封作冥神看似风光,实则被一道天旨困在了这方寸之间无终无止,甚至当初还有人大着胆子,背地里笑她怕不是被天道送来,给刚刚修成人形的奈何当保姆了吧。
  就连金觉也认为这孟氏女英撂挑子不干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未成想她竟能尽忠职守到了几乎寸步不离的地步。
  几番接触下来,金觉只觉她与传闻中那个放肆不羁的形象有所偏颇,反倒是个话不怎么多、浑身上下透着股子锐气却又有所收敛的人,但也仅止于此。
  即便后来对她与奈何间的关系有所耳闻,却未想到她竟狠厉至此,一腔的情深仿佛都化作猩红色的执念,不将此间血洗便不罢休。
  “如果说这世间我最该死在两个人手中,那么一个是陛下,另一个便是你。”
  罗刹声音嘶哑,说罢后就低下了头,将眉间抵上了泛着幽光的枪头。
  “罗刹乃这世间怨念聚集所化,虽没多大本事,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我的神识尽皆存于眉心之中,只稍往这儿一捅便能了结了我这条贱命。”
  罗刹不急不缓地说着,脸上竟有一丝解脱之色。
  “姐姐,他在时陪在他身边的总是你,如今他走了,至少先一步去陪着他的,是我。这样想来,阿罗还要谢谢姐姐的成全。”
  何子悯神色一冷,枪头一转直接用枪杆将罗刹击出十几米远。
  “你,还不配。”
  “莫云出列!”
  站在前排居中的鬼将起身上前一步。
  “末将在!”
  何子悯调动魂力化作一道将令扔了过去,“传我令,将罗刹女打入无间地狱,非死不得出!”
  与其说是何子悯收手饶过罗刹一命,不如说她变了注意,不想让她死得如此容易。
  所谓无间地狱,既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火不灭、饥不食、渴不饮、死不得,何子悯所说的非死不得出,其实便是永生永世了。
  “末将遵令!”
  罗刹笑容苦涩,声音几不可闻,“罢了,也是我活该受的。”
  何子悯不再理会被鬼将押走的女子,其实依着罗刹的本事,不是没有可能在路上击退鬼将以逃脱升天,但罗刹不会这么做,何子悯也知道她不会。
  对于一个亲手害死深爱之人的女子来说,最残忍的便是让她日日清醒地活着,体会那无休无止的悔与恨。
  “列兵!”
  金觉见事态已然失控,何子悯说得不错,若他再奉承所谓无为而不试图阻止的话,等着这人间地下的便是翻天覆地的动乱。
  “孟氏!就算我不阻止你前去找阴岳报复,但如今他负伤远走,不是你这般鲁莽行事就能找到的!”
  “找?谁说我要去找他了?”
  何子悯□□一甩直指酆都城的方向,冷声笑道:“那酆都城就是他阴岳的老巢,只要我将酆都屠杀干净,无论他出不出现都是断他一臂。”
  金觉脸色一白,像是过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屠了酆都城?!你可知那城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善也又有恶?!”
  “你觉得,我还在乎吗?”
  何子悯转身看向金觉,她眼中的血腥味竟到了让金觉心生不适的地步。
  “那你认为我会放任你如此作为?!陛下他辛辛苦苦安排周全,难道就是为了看你违背天道、双手沾满血腥不得善终?!”
  何子悯的神色顿时又冷了几分。
  “你不配提起他!在阴岳谋害于他时不见你出面,如今倒是急着来拦住我了?金觉,你真是让人作呕!”
  何子悯冷笑了一声。
  “那便来试试,看你拦不拦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