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润峰沉默的坐在会议室里。
  赵咏和长虹现任掌门人打过招呼也不再说话。
  长虹电器的中高层们没有话语权，但大抵知道会发生什么，面色复杂。
  国资的一位副局领导和集团的副董事长、董秘、副总裁三位领导，他们第一时间也没说话，主要是倪润峰在长虹风风雨雨几十年，功劳苦劳，僧面佛面，一大把年纪坐在这，确实不好开口。
  会议室里诡异的安静了足足两分钟。
  最终，长虹集团副董事长穆文瑞开了口：“咱们长虹最近风波不断，不管是公司内部还是外界舆论都受到不少质疑，今天这个会议就是为了理清问题的所在。”
  他看向赵咏，给了个眼神：“赵总，你很熟悉咱们公司的情况，关于业务方面，你觉得存在什么问题？”
  穆文瑞和赵咏有过沟通，原则上也赞同了他的做法，不然不会同意也不会出席这场会议。
  但既然是赵咏想成为上市公司的一把人，那自然要有担当，要由他来挑破这个问题。
  倪润峰在两分钟的沉默时间里已经重振了些精神，这时随着副董的话说完却故意抢先说道：“哦？赵副头目今天是专门为长虹来的吗？”
  副董事长的称呼是“赵总”，他的称呼是“赵副头目”，想把这个关系点一点，赵咏早已不是长虹的人，压根没有资格出席所谓的长虹董事会。
  “是的，我今天就是专程为长虹而来。”赵咏不在意称呼的不同，当仁不让的承认下来，又轻巧的说道，“长虹是民族企业，是川省的明星企业，也是涪城的重点企业。”
  “一直以来，有涪城发展‘命系长虹’的说法，作为涪城的领导，我不能不关心长虹，也应该关心长虹，更何况……”
  赵咏顿了顿，笑道：“更何况，我的爱人也是长虹的一名员工，我自己也在长虹奉献了最美好的青春，于公于私，我都很关心现在的长虹究竟怎么了。”
  这番回答合情合理，既师出有名，也颇具柔情，让人大生好感。
  会议室里的安静被打破，气氛随着赵咏的义正言辞也有所升温，大家的目光在老迈憔悴的倪润峰和年富力强的赵咏之间徘徊。
  倪润峰对赵咏的回答也无法指摘，他沉吟两秒：“长虹怎么了？这个问题不光外面在问，公司里在问，我自己也在问，长虹怎么了？”
  这位长虹掌门人反客为主，尽管面容憔悴，声音却很铿锵：“国内业务在下滑，国外业务遭遇回款困难，必须有人为此负责。”
  “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为了解决国外的问题，专门带队去了一趟纽约，成功在当地起诉了apex公司，让长虹的海外回款和销售步入解决正轨。”
  “但国内呢？长虹国内的业务变得冗杂，效率不如以前高，售后的投诉也迅速增加。”
  倪润峰说到这里，扫了一圈会议室，平静的说道：“这恐怕是公司里有人在拖后腿啊。”
  会议室里响起嗡嗡的低声议论。
  倪润峰毕竟是一手打造长虹上市的一把手，他是有权威的，这份权威还没有消解完，在座的中高层就有不少人是他看着进的公司。
  然而，前面坐着的四位领导安稳如山，一点都没有彼此讨论的意思。
  赵咏心中也是冷笑，慢慢的问道：“国外的业务先不提，倪总，国内的业务是公司有人拖后腿，这是怎么回事？”
  倪润峰皱着眉头说道：“我一心在处理apex的事情，又恰逢过年，但长虹内部显然是需要整顿的，这是一部分的员工和高管在思想上出了问题。”
  赵咏听见这样的推脱，考虑着是立即质疑还是再叙两个回合。
  然而，倪润峰还没停，他拉拢了会议室里的中高层，一连点了几个名，表扬了他们各自工作的内容，就仿佛这些人是被他叫过来的一般。
  可是，当倪润峰点到西南大区总监钟杰信的名，这位总监却在掌门人表扬自己一半的时候突然出声打断。
  “倪总，这段时间以来，我总觉得你对我们的工作不太上心，是不是被海外工作牵扯了太多的精力？”钟杰信大声的说道。
  倪润峰愣住了。
  如此场合之下，用质疑来打断自己的表扬，这个西南大区总监……
  倪润峰情不自禁看了眼神色平淡的赵咏，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灰败，这个钟杰信很可能是赵咏一系的人，当初废除赵咏的变革措施时曾经查过钟杰信的资料，没想到还是存在疏漏。
  这个疏漏是只他一人，还是今天会议室里存在更多？
  倪润峰没法把自己的点名表扬动作往下继续了。
  他勉强说道：“海外的事情确实比较繁复，正是因为有大家的努力，我们长虹才即将面临反弹。”
  钟杰信又大声质问道：“倪总，我听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就不觉得自己身上有责任吗？”
  会议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倪润峰的身上。
  倪润峰陷入两难，承认有责任就必然被群起而攻之，不承认有责任立即就是钟杰信们接二连三的正面诘问。
  不论哪一种，当着国资和集团领导的面，整个局势都是倾斜的。
  哪怕，这场会议从一开始就可能存在既定立场，可这无疑更危险。
  “咳咳，咳咳咳！”
  倪润峰突然连声咳嗽，右手小臂撑着桌子，左手呈拳捂住嘴。
  苍白憔悴的脸色和歇斯底里的咳嗽搭配在一起，冲淡了会议室里凝重欲发的气氛。
  先前董事会定于7号，正是被倪润峰以身体原因拖延了三天，现在谁也不能拿这种理由质疑一位老企业家装病躲避问题。
  咳嗽声渐渐停歇。
  这让跟着倪润峰一起参会的董事长助理崔德海从紧张的氛围里反应过来。
  他沉声说道：“倪总身体抱恙，去美国之前就住了次院，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解决apex公司，难免其他方面存在疏漏，但我不认为就要这样强行把责任划到倪总一个人身上，这不公平，也让人寒心啊！”
  会议室里的不少人微微点头，关于倪总的身体，早几年有过影响行走的股骨头坏死症，后来虽然治愈，可年纪毕竟大了，难免有些毛病。
  “我首先很希望倪总身体健康，可长虹也不能这样继续江河日下。”另一位先前没说话的赵系铁杆出声，“既然倪总身体抱恙，又确实因为这个有些疏漏，那真的可以考虑让年轻人多发挥发挥了。”
  钟杰信跟着帮腔：“是啊，现在彩电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我们的库存又多，一个不小心，长虹的局面更难，倪总如果退下来，一是他的身体有保证，二是也为了企业好啊。”
  这两位的话也赢得一些人心里的赞同。
  归根结底，企业的发展不会因为身体状况而等待，市场就那么多份额，长虹吃的已经越来越少，企业员工的福利也就越来越被诟病。
  既然身体不好，那就退嘛，本身年龄也大了。
  您倪总忙活一辈子，功成身退让让位置不挺好吗？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小小的议论声。
  倪润峰在这样的议论声里喝了两口水，又拿了vc片吞进嘴里。
  随后，他缓了两秒，面对采用健康因素来回避问题、博取同情、让助理反应却又不得不承担这种方式的不良后果，出人意料的退后一步表态道：“是的，各位领导，各位长虹的同事，我因为身体问题，年前就一直考虑退休。”
  “我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也愿意让赵咏赵总这样年富力强的人来处理企业问题。”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大家都没想到这个结果直接从被逼宫的长虹掌门人口中说出来。
  四位领导也小声交流了一下。
  赵咏眯了眯眼，觉得没那么简单，这个倪润峰很可能是以退为进。
  果然，倪润峰又喝了口水才继续说道：“我对长虹有感情，当年一毕业就进厂子，一晃几十年到现在，我愿意看到长虹好，绝不愿意看到长虹差。”
  “尤其，现在长虹的国内业务遭到挤压，国外业务在走法律程序，我不是恋栈权位，是生怕我直接撒手反而让长虹陷入混乱。”
  “毕竟，国外的apex公司是我专程跑去美国，更了解这个流程，更知道怎么解决才能保障长虹的利益。”
  “赵总呢，先前在长虹做了很久，也担任过总经理，但毕竟离开长虹已经三四年，一些情况还需要熟悉熟悉。”
  “如果赵总愿意回来，可以先适应适应，我也在旁边搭把手，我们一起集思广益先把问题解决解决。”
  倪润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做了很大的让步。
  这话让西南大区总监钟杰信都有些动摇，倪总毕竟在长虹根深蒂固，先当个副手再架空他也是条很不错的路子。
  长虹集团的副董事长穆文瑞更是看向了赵咏，颇为意动，这倪总也快到退休年纪，何必搞那么难看呢？
  既然倪总愿意退，那就“传帮带”的解决这个问题也挺好。
  然而，赵咏心里坚定不移，决定“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他微微冷笑，悠悠的说道：“倪总是咱们长虹的功臣，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直很佩服倪总，但今天见面也有几个问题想当面请教。”
  倪润峰屏气凝神。
  赵咏加快语速：“长虹这两年设置了广泛的子公司是怎么回事？长虹的库存……”
  倪润峰直接打断，同样加快语速的回答道：“子公司销售体系是管理层的一致决定，因为注意到效率问题，去年11月份由我亲自组建处理小组清理了子公司和它们的资产情况。”
  赵咏面无表情的又问道：“长虹的库存战略出现明显失误，据我所知，这是倪总力推的决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倪润峰毫不犹豫的答道：“因为彩电市场的激烈竞争，我认为长虹要大力开拓那些没那么发达的地区的市场，这些库存需要时间来消化，不能以一段周期来看待。”
  赵咏怒极反笑：“70多亿元的存货需要几个周期来消化？产能跟不上销售是这样开脱吗？让坐在这里的区域总监们说说看，到底你倪总是怎么部署什么欠发达地区市场。”
  他这次不待倪润峰回答，立即跟上质疑：“还有，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你对美国apex公司的法律流程了解，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可为什么据我说知，你在纽约的情况并不顺利呢？”
  赵咏说话的语气极其肯定。
  倪润峰面对这个质疑，犹豫了，他已经掩饰过这一趟行程的不顺，但是，纸未必能包住火。
  两人唇枪舌剑的对峙局面出现转变。
  赵咏趁着对面的犹豫，乘胜追击：“倪总，我很尊重你，可是，已经到了现在，真的非要我说出来吗？”
  他没有中断的继续说道：“真要我说出来你到纽约连apex总裁的人影都没见到吗？”
  随着这句话揭晓的情况，会议室里再次哗然了！
  这和倪润峰回国后公布的情况进度不一样。
  连人家面都没见到，那言之凿凿的解决问题是怎么解决？
  倪润峰苦笑着辩解：“我们已经对apex公司提起诉讼，纽约最好的律所也承诺，一定会胜诉。”
  赵咏直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大声质疑道：“那我们在美国的货呢？钱呢？货烂在仓库？钱被apex转移？”
  “是这样吗？倪总？倪董事长！！”
  倪润峰没法辩解了。
  冗长的法律程序就是会带来这样的结果，偏偏又找不到apex的季总协商解决。
  他嘴唇微张，嗫嚅了两句，还是沉默了。
  会议室里一片愤慨的讨论。
  国资和集团的四位领导微微摇头。
  赵咏冷眼看着脸色灰败的长虹现任掌门人。
  结束了。
  甚至不用让提前准备的人出来对峙国外情况。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有长虹公司的助理快步走进来，在四位领导和赵咏这一侧低声汇报道：“领导，外面有人想来参会，说是申城的方卓，正被我们拦住呢，要放进来吗？”
  四位领导微微一怔，申城的方卓？哪个方卓？
  赵咏眉头一皱，想起一个被《新闻联播》报道的人，他当先指示道：“我们自己公司会议，外人来干什么？先拦住，等开完了再聊，告诉他们等十分钟。”
  助理还没动。
  会议室外传来一阵推搡和脚步声。
  门还没开，一个男人的笑声和声音先传了进来。
  “哈哈哈哈，长虹这么不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么？”
  倪润峰听到这个声音，精神一振，是方总！
  赵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会议室门再次被推开，六七个人护住一个身穿西服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是方卓。
  方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