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吧？”紫罗沙淡淡地说道，“我也不信，柯恒久更不信。”
  “即便他真是你……父亲，那又如何？”
  “我母亲想让他住在紫府，与他双宿双飞，共同养育我。”
  “紫老夫人乃性情中人也，令人佩服。”
  “可惜我母亲追了他十几年，他的行踪却飘忽不定，时而在东昌，时而去了他国。他与我母亲虽是同门师兄妹，性情却截然相反。我母亲专情，他却极是滥情，直到女王陛下将他收入王宫，他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捉拿玉龙，是为了讨好陛下？”
  “正是。他花了一年工夫织就一张金蚕铁丝网，于海中撒了不知多少绮梦草散。那玉龙与他相斗了半月之久，却一直藏在深海之中不愿出来。那日玉龙大约出现了幻觉，忽然从深海游到浅海，直游到盐边渔村海域。我和母亲追到时，只见柯恒久正将金蚕铁丝网网住玉龙，将船往东昌划。那玉龙本已筋疲力尽，却忽然显出清醒之态，一怒之下跃出海面，挣脱了网，搅得海域天翻地覆，海浪翻涌。柯恒久一急之下又往海中倒入不少绮梦草散，使得玉龙直接昏睡过去。他将玉龙拖入船内便离开了。”
  “他于海中撒了那么多绮梦草散，可会殃及其它鱼？”
  紫罗沙摇摇头：“有无殃及其它鱼我却不知，但却殃及了你和令尊。”紫罗沙看了看我，眸中又现出那抹同情之色，“我和母亲正要离开时，忽然看到海面上两个飘荡的船桨，一个男人举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想要将两个船桨放到女孩身下，让她飘在海面上。我和母亲将船划近，拖起小女孩后正要去拉那男人，他却由于体力不支沉入了海里。”
  我想起十五年前，那一年我七岁，随着我爹出海捕鱼。我们的船不幸被一个大浪打翻了，我和我爹都被翻进了海里。从那以后，我爹就再也没有回来，而我则日复一日地做着一个奇怪的梦，在那个梦里，我是一个患了腿疾的女孩。那个梦我做了十二年，直到我被上官凌云推下望都城墙后，我在梦中变成了无数泡沫，飘散，幻灭。
  原来那一场奇长的梦，竟是源于绮梦草，止于软筋草。
  我泪流满面，颤抖不已地哭喊着“爹”。
  原来将我们的船打入海中的那个浪竟是玉龙搅起的，而那条玉龙是柯恒久赶过去的。我爹因此而丧生，我因此而做了十几年的梦。
  我在脑海里不断想象着我爹在海中拖着年幼的我，费力地将两个船桨压到我身下想让我浮出来的场景，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流。
  紫罗沙却并不理会我，继续说道：“我和母亲帮女孩倒出体内之水，又服了药，将她放到海岸边。我特意探了下那女孩的心跳和鼻息，知道她会醒来才安心离去。我尚记得，那女孩左边眉梢有一颗红得发艳的朱砂痣。”
  我伸手摸了摸眉梢的朱砂痣，哽咽着说道：“如若我遇难需找人救助时，我最先该去找那个曾救助过我之人，而非我救助过之人。故而上天让少夫人救了我段小鱼两回。老夫人和少夫人的救命之恩，我此生无以为报，但必将永世铭记。”
  紫罗沙幽幽说道：“这世上解了绮梦草之毒后还能好好存活于世的，便只你一人。软筋草虽可化去绮梦草之毒，却需要停留在人体内很长时间才能慢慢化解绮梦草毒性。可软筋草本就是毒药，中毒者通常不出一月便会全身气力散尽而亡，故而这世上几乎没有被完全化去绮梦草之毒的人。你的绮梦草和软筋草之毒却都解了，确实是有福之人。”
  我含着泪，哽咽道：“柯恒久既是少夫人父亲，又有相赠璎果毒汁之恩，我且先放过他，不与他计较害我父亲之仇了。可此人之作为确实令我不齿。”
  “我与他并无父女之情。他或许并不知害过你父女俩，虽是无心之过，但若非他，你父亲当还在世。”
  我被紫罗沙如此一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决堤而下。
  紫罗沙也不安慰我，语气仍旧平淡：“我母亲不会骗我，我定是她和柯老东西的女儿。柯老东西将玉龙献给女王后便成了她的男宠。我母亲说他定是给女王服了欲仙散，才令得女王对他宠爱有加，他的逍遥丹便是用玉龙血和欲仙散炼制的。”
  “女王说她因要依赖柯恒久制毒，迫不得已要笼络他，原来她也未说实话。”
  紫罗沙却道：“当是兼而有之。柯老狐狸为顺利入到王宫，担心我母亲和我继续纠缠，竟将我迷晕后藏了起来，逼我母亲辞官，否则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我母亲迫不得已辞了官，从此心灰意冷，不再炼毒。陛下没了我母亲炼毒，也只能依赖于他。”
  “真是禽兽不如！竟用自己的女儿要挟紫老夫人！”
  “不仅如此，我母亲发现我师祖也莫名其妙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柯恒久是最后见到我师祖之人。”
  “毒巫薛如雪？”
  紫罗沙点点头：“我母亲说是他害死了我师祖，要我这一生与他势不两立，他欢喜我便苦恼，他苦恼我便欢喜，他制毒我便解毒。”
  “那少夫人为何不干脆杀了他？少夫人医术高超，要下毒将他毒死又不被人发觉定是易如反掌。”
  “杀他？我还真杀不了他。论炼毒下毒的本事他可比我高，何况还有女王在后面给他撑腰。”
  我看着忙碌的紫罗沙，心中五味杂陈。
  ******
  两日后，柯恒久依言送来了最后一瓶璎果毒汁。可这次我再见到他时却总觉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哪儿都觉得不顺眼。
  柯恒久却笑容满面地说：“姑娘说与在下是朋友，可今日在下将璎果毒汁送来了，姑娘怎的反而不见了笑容？”
  我长长一叹，说道：“我交友不慎，后悔了。”
  “姑娘这话可让在下听着心寒。”
  “我用一条人命和十二年的怪梦与公子交换这毒汁，不知公子可觉得公平？”
  “姑娘说笑了，在下从不取人性命。”
  “十五年前公子为了抓玉龙追至尚赫宇宁的盐边渔村，玉龙掀起巨浪，将我和我爹的小渔船掀入海中。公子可还记得此事？”
  柯恒久眉头紧蹙，愣愣地看向我，缓缓说道：“在下追玉龙是真，可掀翻小渔船之事……”
  “公子怕是贵人多忘事吧。”我嗤笑道，“我当时虽然年幼，眼神和记性却都不差。公子当时站在船头，那是我幼时见过的最大的船，故而我多看了几眼。公子拿着一张极大的网往海中撒去，网住了一只绿色怪物，可那怪物却并不消停，猛地跃出水面挣脱了鱼网，公子也差点被带入了水中。紧接着，水面波涛汹涌，巨浪滚滚，我们的小渔船被掀翻之时，公子明明还朝我们望了一眼。”
  柯恒久眉头拧成一座小山，讷讷说道：“在下并不知小船中有人，且在下距离极远，要去救人也来不及，更何况在下还有玉龙……”
  “公子为了抓玉龙，撒了许多绮梦草散。公子满载而归，而我却永远失去了我爹并做了十二年的怪梦。”
  柯恒久愣愣地看着我，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继续问道：“我爹的命和我做了十二年的梦，换公子十瓶璎果毒汁，够吗？”
  “姑娘，在下郑重向姑娘致歉。姑娘若认为公平，你我之间的恩怨纠葛就此一笔勾销。”
  我心中默默求我爹原谅，咬了咬唇，说道：“公子果然爽快。那我就不送公子了。”
  柯恒久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
  十日后，我将做好的木盒拿到炼药房，开始将紫罗沙炼制的丹药放入盒内。
  那木盒做的极其精致。应女王的要求，我在每个木盒的最上面都刻了“愿殷施安康，东昌敬献。”
  为了让字显得更好看，我特意在字的外面刻了一个由三角鱼连成的框。那些三角鱼极其简单，一个三角形，其中一个角内加一个小圆圈做鱼眼，与鱼眼相对的三角边外是月牙做的鱼尾。每只三角鱼看着简单，排成一个长方形后看着却显得高级多了。
  十五日后，紫罗沙说女王已经着人给尚赫送去了一万颗治瘟疫的丹药。同时，女王组织的第一支女军团成立。
  一月后，在我的指导下，东昌有了自己的投石机和攻城车。
  一月半后，送丹药去尚赫的人返回，同时带回了上官诚元的感谢信和几份尚赫报纸。报纸上说东昌赠药，瘟疫已可治疗和预防。
  同时，第二批丹药被送往尚赫，同时带去的还有东昌的第一份报纸，那是我亲自组织人印制的。女王说要让尚赫看看，东昌的女人也是能印报的。
  那份报纸的很多板块的分隔线，用的都是三角鱼排成的线。
  两个月后，东昌给尚赫送去了最后一批丹药。紫罗沙在丹药配置完后，离开了莺歌，说是要去南川找一种珍贵药材。
  同时，火huo药坊在莺歌城靠海的郊外建好，材料和女工都已到位。
  女王在火huo药坊附近为我置办了一个宅子。宅子的配置极为奢华，奴仆成堆。我却十分清楚，每一个奴仆都是女王的眼睛。
  三个月后，被女王派去寻找和挖掘猛火油的人已搜遍了整个东昌，无功而返。
  四个月后，尚赫传来捷报，瘟疫已经被消灭，殷施城重新开放。
  女王来到火huo药坊，亲眼观看第一颗手榴弹试炸。看着火力威猛的手榴弹，女王龙颜大悦，要求我安排大批量生产，半月后她要看女军团演练。如若一切顺利，她给我发放通关文书。
  ******
  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我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火huo药坊和军营。我教女兵们制作手榴弹，存放火huo药。为了让她们将手榴弹尽量投掷得远点，我令人制作了几个铁球，亲自陪着她们一起训练扔铁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