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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莲花郎面
  1、表·起
  温流从半梦半醒间醒来的时候，原本应该在她身旁的叶清江已经不见了。
  她翻了个身，摸着自己冰块似的手臂，忽然觉得半个月前嫁给叶清江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叶清江，私人侦探，找猫找狗一类的事情他是不做的，他只喜欢找刺激。温流在一桩命案里跟他认识，没两个礼拜就好上，没三个月就闪婚，整个过程和那桩无头命案一样爽快利落。
  温流闭着眼睛躺了会儿，被子怎么裹都裹不热，她有点难受，伸手往外侧摸了一把，发觉床上湿漉漉的。
  叶清江这家伙不会是尿床了吧？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然后温流坐起身，按开床头灯，本该是叶清江躺着的地方有一大滩猩红的血。
  冷风吹过来，温流乱糟糟的头发贴着脸，她扭头，发现落地窗碎了一地。
  2、表·承
  第二天，温流起床，把被子被套毯子全扔进洗衣机，往里倒了半瓶消毒液。
  她夜里睡得不好，不是因为床上那滩血——那滩血已经被她用毯子给铺上了，没一点漏出来。她没睡好是因为落地窗坏了，冷风嗖嗖地吹进来，冻得她直打哆嗦，第二天起来头疼得要命。
  “喂，您好，是朴警察吗？我是几个月前跟您见过面的……嗯，对，温流，我想报案。”
  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朴之旭讲了一遍。
  朴警察听她逻辑分明地说了半天，最后奇怪地问：“你昨天发现你先生失踪，房子被不知名人士闯入，床上多了一大滩血，还能安安稳稳地睡到现在才报案？”
  温流愣了一下：“不是失踪二十四小时才能立案调查吗？”
  “是倒是。”朴警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纳闷，“可是重点难道不是……算了，你呆在现场别动，我马上带人来调查。”
  警察一来就把她刚搬的新家翻了个遍。
  朴警察站在洗衣机面前，拎着又湿又重的毯子，说：“你先生还是个私人侦探呢，你怎么连保护现场都不会？”
  温流讷讷地站在原地：“我嫌脏，顺手就洗了。”
  她跟朴之旭也是在几个月前的命案里认识的。这个出身军人家庭，刚从警校毕业的小警察显得干练老辣，脾气比叶清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没看上这个小警察，反而跟叶清江那个怪胎一头栽进爱河。
  “今天现场检查就只能这儿了，你知道，这种事情立个案都要几天……”
  朴之旭眼中流露出一点不耐烦，他似乎不是那种会被程序束缚的人。
  果然不出温流所料，他带着其他警员离开时偷偷给温流塞了个条儿，小声说：“给你开个后门儿，晚上六点，你在警局对面那咖啡厅等我。我一下班就去找你。”
  温流一低头，发现纸条上写了咖啡厅的名字。
  朴之旭说完就进了警车，绝尘而去。
  车里，负责检查现场的警员一脸不解地问他：“你不觉得刚刚那姑娘可疑吗？”
  “别闹，我跟人熟着呢，可疑什么？”朴之旭一脸不屑。
  “她把在那滩血上睡了一夜，还把命案现场给洗了……”
  “呸，什么命案现场。”朴之旭啐了一口，骂道，“这是失踪案！”
  警员缩了一下：“头儿，你跟那家人都认识呢？”
  “不。”朴之旭露出一点奇怪的神色，“我只认识报案的那个，温流，是个自由撰稿人……其实就是小报记者。前几个月有一起闹得特别大的校园谋杀案，她全程跟踪报道，我觉得她人品不错，职业道德也好。”
  “那她老公呢？就是失踪的那个。”
  “那个我倒不认识，听温流说，是个私人侦探，当时也在查校园谋杀案……”朴之旭不屑地说，“温流是把他吹得天上地下无人可比，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谁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警员忽然问了句什么，这时候前面窜过去一大伙穿球衣的年轻人，刺耳的急刹车声把这个问题掩了过去。
  朴之旭把车窗打开，朝那群熊孩子怒吼几句，等他重新坐回去的时候，也忘了问警员到底说了什么。
  3、表·转
  晚上六点，温流提了个保温桶到警察局门口等着。
  “哟，是哪位嫂子呢？”一个黄毛小子从警局里走出来，满脸讨好地向温流问好，后头跟着一身警服的朴之旭。
  朴之旭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别耍滑头，下回再偷，看我不剁了你的手！”
  “是是是。”黄毛小子诚惶诚恐地走了。
  门前就剩温流和朴之旭。
  “怎么？不去咖啡厅？”
  温流把保温桶递给他，笑了笑：“我煲了这个，自己吃了些，现在饱得很。”
  朴之旭接过保温桶：“那回我办公室谈？”
  温流摇了摇头：“没事，下回你还我保温桶的时候再谈也行。”
  “你还真是不慌。”朴之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
  碎花布裙，白色小披肩，拎了个老气的蓝色小包，眉目清灵，身段纤巧，一点也看不出是结过婚的人，倒像是上世纪文艺爱情片里走出来的女学生。
  “慌也没用。”温流莞尔，“况且清江不需要我为他担心。”
  朴之旭心里涌出一股不知道什么滋味，他听见自己怪声怪气地讲：“才结婚多久，就这么信他？指不定他正带着漂亮小三儿在新西兰度假呢。”
  “有我漂亮么？”温流又笑起来，这次不再是平时那种和气温婉的笑，而是有点攻击性的，尖锐的，笑容。
  朴之旭必须承认，这样的温流比平时要更有吸引力。
  “行，我这边会给你尽快立案的。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温流低下头，那个笑容幻觉般消失不见，她轻声道了谢，消失在洒满夕阳的街道上。
  朴之旭看着手里的保温桶苦笑，自己一个人去了咖啡厅。
  他点了杯黑咖啡，一边喝一边想着温流。
  她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多少猜得到一点自己对她的小心思。不跟他来咖啡厅是为了避嫌，不催着他立案是知道最近还有其他重案在调查中，他忙得不可开交。如果真的像她所描述的那样，叶清江是个如此优秀的男人，那么应该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她。
  “凶手就是那个报案的女生，她为了报复之前猥亵自己的化学老师和对此视而不见的班长，所以才调整试剂的标签，在保温桶里下毒，然后害死班长，嫁祸老师，把他弄进监狱！”
  “真讨厌，新书我还没看呢，就被你剧透干净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进朴之旭耳朵里，他听得浑身都是一冷。
  这书的剧情不就跟几个月前的校园谋杀案一样吗？考虑到未成年人犯案，案件具体情节暂时没对外公布，书的作者到底是撞了梗还是知道内情？
  “你们说的是什么书呢？”朴之旭凑过去问。
  两个学生看了看他身上的警服，笑着说：“那个超厉害的推理小说家皮格玛丽翁啊，《透明侦探事件簿》系列的新书，书名叫《保温桶里的秘密》。”
  朴之旭觉得自己手里的保温桶都重了几分。
  “保温桶？”他重复了一下。
  “嗯，你不怕剧透吧？”那个学生嬉皮笑脸看着他，噼里啪啦地说道，“凶手杀了好几个人，都是在装着鸡汤的保温桶里下安眠药，然后把受害人肢解，切块，烹食。后来叶清江不小心尝了一点保温桶里的东西，才发现……”
  “等等，叶清江？”朴之旭忽然提高了声音。
  “啊，对，就是《透明侦探事件簿》的主角，一个私人侦探。”
  朴之旭怀疑这不是巧合。
  那个学生清了清嗓子，还想说下去，可他女朋友娇嗔似的拍了拍他的手：“不要说了，我回去还想把那本书看完呢，你要是都说干净了，我还看什么？”
  “后来呢？”朴之旭从发愣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了。
  他几乎是飞奔着冲向了离这儿最近的书店。
  4、里·起
  认识叶清江的时候，温流还是个不婚主义者。
  没有爹妈需要赡养，有足够自己活好一辈子的存款，还有自由度相当高的职业，温流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自己需要一个人来分享自己的生活。
  可叶清江真的是个例外。
  几个月前，她因为校园凶杀案而写稿写得意识模糊，在跟随警察搜索现场的时候差点一头栽倒，这时候叶清江从旁边扶住了她。
  “你看着挺虚的，来口鸡汤吗？”他手里拎了个保温桶。
  “不用了，谢谢。”温流客气地说。
  “没事的，不会坏得这么快，才在这里放半天而已……”
  叶清江嘀嘀咕咕地打开了保温桶，用勺子舀了一口喝，然后“噗”地一下全喷出来了。站在他面前的温流瞬间懵了，她首先想到，“居然有人敢喝犯罪现场的东西”，然后想到，“我的稿子被鸡汤喷湿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温流意料。
  叶清江发现了保温桶里的手指头，被朴之旭骂了一顿，不过也幸运地破了案子。破案过程当然比温流的稿子复杂，这期间原本素昧平生的两人之间开始迅速升温。
  “你有男朋友吗？”叶清江陪温流在超市里买菜的时候，忽然问她。
  “你算吗？”温流聪明地回答。
  叶清江想也没想就说：“行，我算。”
  然后两个人就理所当然地开始交往了。
  温流始终觉得叶清江对自己来说是特殊的，他们俩之间的默契简直难以置信。往俗了说，那就是温流喜欢吃蛋挞的酥壳儿，叶清江正好喜欢吃蛋挞的馅料。往雅了说，温流和叶清江就是灵魂伴侣，互相补充又互相嵌合，一见面就知道自己属于对方，谁缺了谁都不完整。
  总之，恋爱阶段，她和叶清江完全是模范情侣。
  这一切到结婚之后就变得不对了。
  温流开始觉得……叶清流是透明的。
  5、里·承
  回到家里，黑漆漆的，温流却不想开灯。
  没有叶清江，这里就算再亮，也还是暗的。
  她走到卧房，从床头柜最底下翻出一个带锁的小铁皮盒子，锁开着，不需要钥匙就能打开。盒子里有好几张照片，还有半打新旧不一的病历。
  床头有盏荧光小灯，散发出温柔微弱的光。
  “叶清江你这个混蛋。”
  温流忽然捂着脸跪倒在地上。
  她好像忽然知道为什么叶清江会离开自己了，他一定是看了这些病历。
  “滴滴滴——”毫无新意的电话铃声响起，温流按了接听。
  “喂？是……吗？我跟你说，这次新书销量非常好，主编让我问一下，你现在是准备趁势头好，赶紧结束这个系列开新连载呢，还是准备接着写，多捞几笔？”
  “抱歉，你打错了。”
  温流在铁盒子里翻了翻，里面有张贴着她照片的记者证，她是个记者，没出过畅销书。
  她叹了口气，把盒子按原来的位置放回去，然后去厨房准备晚餐。
  叶清江不见了，饭还是要照样吃的。
  她一边哭一边剁排骨，想把压抑了一整天的痛苦发泄出来，顿挫的声音在砧板上起起伏伏，心跳一点点趋于平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刀有点钝，就像用它砍过很多东西似的。
  葱姜蒜，水烧开，肉块扔下去，小火慢煨。
  温流盯着锅，想着叶清江，神色有点恍惚，仿佛锅里的不是食物，而是爱人。
  “阿流，我回来了，我带你走。”
  在汤水的香味里，她仿佛听见叶清江这么说。
  6、里·转
  “朴头，你怎么还有空看小说啊？”
  夜班的时候，警员小张凑近朴之旭，把他吓了一大跳。这个写侦探小说的皮格玛丽翁还真有点厉害，不知不觉他就看了半点钟，就连小张进来都没发现。
  “你看言情？”小张嗤笑了一声。
  “不是，是侦探小说。”朴之旭一脸严肃。
  小张笑出声：“侦探小说家哪里会叫玛丽啊！”
  “什么玛丽不玛丽的，皮格玛丽翁应该是暗指皮格马利翁。”朴之旭大声辩解，他用书脊敲了下小张的头，“他是希腊神话里的国王，爱上了自己雕刻出来的少女像，最后爱神被他的深情感动……”
  说到这里，朴之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最后，这爱神被他的深情感动，将少女像变成了真正的少女。
  “朴头？”小张把手在他面前一晃，见他不理自己，便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揭开旁边的保温桶闻了一口，发现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鸡汤。
  朴之旭背后逐渐渗出冷汗。
  “我说，今天报失踪案的那女人真有点怪怪的。”小张一边喝汤一边说，“我搜遍她整间卧室，居然连张婚纱照都没有，所有照片都只有她一个人，那男的连脸都没露过。而且，我偷偷弄开了藏在床头柜的铁皮盒子，里面有一堆精神病病历，指不定啊，她老公根本就是她妄想……呸，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张的尖叫声让朴之旭回过神来。
  他一抬头，看见小张伏在垃圾桶上狂吐，桌上有半堆吃出来的鸡骨头和一根人手指。
  6、合
  警车抵达温流住所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发现了冰柜里整整齐齐的冷藏肉，桌上有个保温桶，里头浮着骨头渣和头发。在床头柜最下层的铁皮盒子里，病历已经不见了，但是有一张记者证。
  朴之旭把记者证上贴着的“温流”的照片撕开，发现下面是一个年轻男子的照片。
  经检验，这个失踪已久的年轻男记者现在已经成为了保温桶里的碎末。
  夜里风很大，温流拖着行李箱，打了辆车，出发前往机场。
  熟悉的铃声响起来。
  “喂？”
  “哎，大作家，你今天下午怎么挂我电话？”
  “我以为你打错了。”温流露出一个锋利的笑容，她慢慢地说，“今天下午你问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这次的校园毒杀案就作为《透明侦探系列》的完结篇吧，我要新开一个系列。”
  “没问题，新系列叫什么？”
  “《不存在的侦探先生》，怎么样？差不多的立意，可以留住之前部分的粉丝，但是会有完全不同的剧情，可以吸引更多的新粉丝。”
  “嗯，没问题，更具体的情况你记得通过邮箱发给我。”
  “好的，哦对，我马上出国，会换新的银.行卡……你记得别打错稿费。”
  “出国？为什么忽然要出国？”
  “我和我爱人一起呢，刚刚结婚，正在进行蜜月旅行。对吧，亲爱的？”
  她朝身边空荡荡的地方挥了挥手，叶清流在她一个人的视网膜上对她宠溺地微笑。
  电话已经出现了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