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年还记得，部队开放日即将结束的前一天晚上。
  斯薄今意外的来傅家找他，意气风发的少年，在部队磨炼出来的铮铮铁骨，冲进他房间时，眼尾竟然爬上腥红。
  他要了一沓啤酒，一句话没说，一罐接一罐的喝。
  喝到最后，双颊酡红时，眼里的血丝已经占满整个瞳孔。
  斯薄今酒量一向不错，唯独那一次，一沓啤酒就让他晃了身形。
  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搞定西服，领带扯的东倒西歪，装束衬出的男人型，使得眼前的斯薄今看起来有些陌生。
  他掏出手机，凑近傅年。
  荧荧闪着白光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则长达十五页的备忘录。
  “这些，是我这些年自己做出来的产业，家里都不知道。”
  斯薄今说着，兀自扯了扯嘴角：“差点忘了，你也不知道。”
  傅年无言了会儿，打趣道：“你这是要跟我互诉衷肠，还是桃园结义，把自己个儿老底都说给我了。”
  傅年扬眉，努力调动气氛，语气带着促狭：“还是说，你对我生了兄弟以外的情谊？比如，社会主义兄弟情？”
  斯薄今扬起狭长的眸子，酒气晕染下的眼睛，是湿润的，却异常凝重：“我很认真，阿年，我需要你帮我。”
  “薄今，出什么事了吗？”
  傅年意识到今晚的斯薄今不对劲的令人心生不安。
  对面的人抬眼看过来，薄唇微动：“这些，你帮我保管着，如果我幸运有命活着来找你……”
  “活着？什么意思？斯薄今你给我说清楚！”
  傅年听得心惊肉跳，斯薄今沉默。
  微醺的少年眼神清透锐利，声音暗哑里藏着坚定的决绝。
  他说：“阿年，我要做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胆的决定了。”
  ……
  傅年再次被回忆拉扯，那曾在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少年，每一次回想起来，戴着假肢的右腿总是隐隐的疼。
  那是代表他一整个年少轻狂的时代，随着少年的消失，也一去不返。
  傅年垂眸，略带自嘲的目光落在自然垂落的双腿上。
  有什么用呢？又站不起来，戴着假肢不过是为了让这具残破的躯体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
  身体的残缺可以填补，那心里的呢？
  千疮百孔，再不复当年。
  “你是说，他把他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了你，那之后的这些年里，那些产业可有……”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有。”
  斯宴的话被傅年打断。
  那双呈现疲态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死气，随着声音，暗暗浮动。
  “之后的几年里，我一直在等他，自从我的腿受伤后，我便将重心放到了商业上，他交给我的产业，我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可是，从他传出死讯后，那些产业便再没有出现过波动。”
  斯薄今仿佛真的死了一般，将旗下产业全部丢给他之后，便再无半点消息。
  可即便如此，傅年仍然不信他死了。
  同年入伍，成为战友五年时间，五年的朝夕相处，傅年自信对他的了解，绝不低于斯家的任何一人。
  他不相信，不相信那个一往无前，遇神杀神与佛挡杀佛的血性少年，会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一直在等，七年等不来，便再等一个七年。
  总有一天，他会看到那个眉眼如初的少年，踏着曙光归来。
  傅年很想这么做，可是，他的身体等不了那么久了。
  男人毫无预兆的咳嗽，身下的轮椅随着剧烈的咳而颤动，像一座古老的钟，发出沉厚的低鸣。
  斯宴抿唇不语，只交叉握在一起的手指越攥越紧，指节处泛白的厉害。
  几分钟后，傅年平复下来。
  病态苍白的面上因为咳嗽浮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他揩了下唇角，不着痕迹的将那抹殷红藏起，而后招手示意候在办公室前的秘书。
  秘书怀抱着一沓文件，一一摆在斯宴面前。
  “这些，都是你哥当年交给我的产业，这些年我帮忙着打理，生意比不上你哥在任时，但也没亏损，现在我把他交给你。”
  傅年说着，面上漾开一抹笑：“假如哪一天，他回来了，你帮我，物归原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