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欢_分节阅读_12
作者:姚摩      更新:2020-06-07 20:53      字数:4685
  来的老生演员也还将就,因为喜登社向来都以月仙的旦角戏为重,只要月仙这头不出问题,其他事情也都不大。这样,在月骞空缺的情况下,垫着临时搭台的老生角儿,月仙带着喜登社在上海又演了一个礼拜,倒也圆满。
  浮世欢 第十回(2)
  但这期间,月仙心情却一直抑郁不定,满脑子是南京的莺时以及师哥出逃的下落。这也怪了,自从月骞在樊府放了一炮,跑了之后,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无处打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月仙连着几个夜晚都睡不安稳。
  至于樊太太苏娴贞,事发之时,几乎被吓懵了。在月骞跳窗那会儿,她瑟瑟发抖,连忙将枕头和床单掀开,把月骞遗留下来的衣服、裤子、裤衩、袜子统统塞到被褥底下,还没来得及将鞋子处理掉,门就被砸开了。门一砸开,樊外交就像犬物一样在屋子里嗅来嗅去,当掀开被褥,一切原形毕露之际,管家在楼下大声叫喊:“那王八蛋狗急跳墙,跑啦!追啊!”接着,就是响亮的巴掌扇到了樊太太柔嫩的嘴巴上。她趴在床榻上呜咽时,外交官在地板上跳脚咒骂。
  据说,外交官在外面办差也惹了不少女人,不然樊太太遭殃就遭大发了!
  按下。月仙在上海演完了档期,又带着喜登社成员迫不及待地转回南京,此时,他和阮莺时正处于热恋当中,每时每刻都恨不能和相爱的人会面,因此对师哥虽有所担忧但也无暇顾及,只默默祈祷他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却说月骞这一跑就没再回来,当天就回北平去了。一是惹了事不说,再且自己的嗓子衰败得忒厉害,他想藉这段时间加以“疗救”。他自己也知道,如果还想唱戏就必须远离诱惑,静心调养,把嗓子养回来。不料,回到京城,可倚赖的老母已于两月前故世,门庭冷落,格外凄凉,去找师傅请教疗嗓的办法,又被师傅痛斥了一顿,把他扫地出门,说没有他这样败坏的徒弟!他一时如丧家之犬,连梨园的前辈同仁也没脸去拜访了,有点精神恍惚,心情也极是低落,想起自己的荒唐,一时懊悔不已。接下来,在抵抗烟瘾和大补身子的同时,每日清晨都到城根底下吊嗓子。谁知,坚持了一段时间,虽说气色颇有好转,但嗓子却不但不见恢复,反而愈发的哑了,还出现了倒嗓症状。这下可把他震撼了,觍着脸去找原搭过班的庆丰社阎老板请教经验,这阎世成自吃了侯天奎的哑巴亏,放他们师兄弟和迟恭岩走后,是苦苦支撑着庆丰社,一肚子怨气还没处撒呢,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哪有劳什子经验予他!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奚落。他倒是死了心。往后又静养半个多月,试了一下腔,仍不见有起色,对自己也失去了信心。不仅如此,身上带的钱也快用光了,情急之下想到了徐三爷,于是直奔武汉去了。因了三爷的关系,他后来阴差阳错地混进了中央军,谋了份军差,此后就彻底结束了自己的艺术生涯。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月仙因为师哥的风波,加上和阮小姐坠入爱河而不能自拔,心思自然不全在唱戏上头,因此大伙不免有些懈怠。不知不觉间,班子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演起戏来也没有以前那么带劲儿了,还产生了一些矛盾,譬如梁氏兄弟和杨万山嫌在上海和南京来回跑忒过麻烦,也太累了,感觉总是不得消停。还有就是跑来跑去开销也大。除此,月骞这么一走,大家陡然觉得少了许多乐趣,比如他的幽默、戏谑、搞怪,甚至他谈论的嫖经、赌经、冒险经历都是有意思的,活脱脱一个活宝不是!现在这个活宝没了踪影,大伙都有点空落起来,闷在一块儿都觉得那么不得劲儿。尤其是在南京,月仙去和阮小姐幽会的当口,他们就只好待在戏院的下处打牌,或干脆撅着屁股睡大觉,要么就集体出去厮混。
  话说这一天下午,月仙到郊外和阮小姐约会后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大伙醉得像烂泥似的各自趴那儿,只有迟恭岩清醒地蹲在一旁叹气。月仙心里有火儿,也不便发,只好随迟恭岩叹气。
  “恭岩兄,你怎么不管管呢?”
  “我是没辙了,大伙根本不听我的,顶着个‘管事’也没有用!” 迟恭岩垂着手,表示无奈,“说多了,他们反而对我有意见。”
  “我看再这么下去,咱‘喜登社’早晚要走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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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十回(3)
  “大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我听杨万山说,他还有搭别家班社的心思呢!”
  月仙心里本就很乱,听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好吧,他要再提起,你就说自便吧!我夏某人不为难任何人的自由!”
  “唉!想想咱们一道走出来不容易,这班社撑到今天更是难得,真希望一切都顺顺当当的。”迟恭岩接着又说,“对了,月仙,有杜兄的什么消息吗?”
  “没有!也不知道师哥怎么整的,这一跑都快一个月了,什么消息也没有,真不像他平时的为人风格!”
  “杜兄自走以后音讯全无,我看八成回不了班社了!我这里也有些犹豫……” 迟恭岩欲言又止。
  “犹豫啥呢?”
  顿了一会儿。
  “你看我们从京城出来也一年多了……老婆和孩子……”
  “惦家了不是?”月仙好像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似的,笑了笑,“你看我把这茬儿给忽略了,倒忘了你还有家小,真是该死!”接着又说,“我总不自觉地把大家当我一样无家无眷呢!”
  “这不怪你!月仙,怪我感情用事了!”
  月仙摆手:“孩子也快两岁半了吧?记得我们走时,刚满周岁哩。”
  “该了。”说着,迟恭岩一脸的微笑与慈容,“也不知道小犊子长成啥模样了。”
  “你真该回去瞅瞅啦!”
  “可我这要是一离开,这班社岂不更成问题了吗?本来缺空杜兄一角,就已经够难的了,虽说戏院方面一直找人抵缺,可咱们这班子不比别家,几乎全靠本戏(1)叫座,不能老这么垫缺呀!”
  月仙瞻前顾后,一时也是有点犯愁,但看迟恭岩这段时日来一直闷闷不乐,心里定是十分难过的,这种相思之苦自己深有体会,因此笑道:“杜兄这事你就甭多虑了,问题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解决起来也不难!倒是你,如果心有旁骛,又怎能安心唱戏呢!”稍顿,“你明儿就动身吧,回去探视一下家人,其他事由我跟戏院交涉!再说,你还可以顺道打听我师哥是否回了北平,一举两得不是!”
  迟恭岩正要说什么,月仙又道:“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托人买好车票!”
  月仙不容他再开口,就转身出了门。
  待到第二天,一切准备妥当后,迟恭岩皱着两道眉峰,不愿意走,说:“这紧要关头怎好再拖累大伙,我这点事儿真个不算啥!”但月仙铁了心,对他也对大伙说:“戏可以暂时不演,搁一搁无甚问题,大家连演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不是!出去放松放松,歇一阵子。等铆足了劲儿,漏掉的份子照样还能赚回来!”
  大伙都击掌说好,迟恭岩自然也没话了,尽管有些不情愿,但心里想老婆的滋味未尝不折磨人。有时夜深人静难以入寐,都兀自有些抖颤。尤其这几个月来,有几次都想和大伙提一提,但这个事情当着人的面就是说不出口,也不好说,再且,总有排不完的档期等着演。也怪自己窝囊,有些回都憋出泪来了!可他不会出去厮混,每次有人邀他,他也不过一笑了之,有时候还劝大伙。大伙就拿他开涮,甚至要解他的裤裆打探他的“玩意儿”的!真是啼笑皆非,无可奈何。要说心里的滋味,那真个是冷暖自知。但在戏台上演戏他可是拼了命的,这点大伙都有目共睹,喜欢他的观众和试图勾引他的女戏迷那也是有的,可他压根就不理这茬儿,桩子稳稳当当,心思全在扮戏和千里之外的妻儿身上哩!
  迟恭岩离开后,月仙跟南京和上海的戏院老板打了招呼,以后就放了大伙一段时间的假,他也可以专心和阮小姐幽会。
  不料,一场更大的风波却随之而起了。
  ********
  (1) 本戏:指有完整故事情节的大戏。
  浮世欢 第十一回(1)
  月仙和莺时的约会一直都是极其隐秘地进行,实在不敢打马虎眼。这一来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门第鸿沟,再就是城里那些多事而难缠的小报记者和无处不在的戏迷们。尤其是那些小报记者,要是幽会时不小心给他们盯上或逮了个正着,那还不被炒上了天!——一个有名望的富家小姐和一个戏子私通,那可算是一件顶大的爆炸性新闻哪。因此,在传递消息和出城前的安排,他们是慎而又慎、周密得不能再周密,简直就像间谍的“隐蔽活动”。
  这充当中间人的万十四姑,起初几次曾因心跳过猛而差点昏厥,后来也逐渐摸索出了一套颇有玄机的经验来。那阮母尽管火眼金睛,也难对付万十四姑的神机妙算,这在万十四姑内疚自责的同时,也是颇有几分得意的。
  阮母一段时间来忽然觉得闺女变乖、变安静了,以往莺时整天不下楼时还经常在上面弄出这样那样的动静来,现在不了。现在万十四姑没事就在她跟前叨唠:“小姐在楼上花心思看书练字哩!”她反而有些腻烦得慌,对万十四姑说:“知道了,整天在我面前晃,就不能少念叨两句!你说她没事老看那劳什子破书干什么使?放着活动不去参加,真不知好歹!我还指望着她物色个金龟婿呢,这可真让人愁的!”
  “小姐天生贵人相,这事倒不用急的。”万十四姑说,“太太就别操心了,我看小姐心里明白着咧。”
  “不操心?不操心能成吗!你说,他们兄妹从小到大,有哪件事不让我这做母亲的操尽了心思!就差把他们捧在手里了……什么时候能让人安生过噢!”
  “太太您就别动气了,有机会我劝劝小姐。您就安安生生的,我这就上去跟小姐说说。”
  “去吧,就说我给足了她自由,她也该知道给我争点气!”
  “嗳!”
  万十四姑说着,“噔噔”地上了楼,眼珠子却在眼眶里打转。打开小姐的门,拉长了嗓子眼说道:“小姐,太太可为你操尽了心……真该争点气哩。”说完又赶紧把房门关上,在小姐空荡荡的闺房里转悠一圈,才又下得楼来,重又在阮母面前晃悠,等阮母有点不耐烦了,她照直又到楼上去一趟,自言自语一番。
  以上情况基本是莺时小姐溜出去和月仙幽会时,万十四姑表现之一览。
  至于伺机传递消息和掩护小姐开溜,却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这阮母有一个习惯,一年四季,无论天气晴好,还是刮风落雨下雪砸冰雹——即使天上掉刀子,她都无可避免地要午睡一阵子。只要午饭过后她哈欠连天地捂自个儿嘴巴,就知道睡神要来了。这个时候,万十四姑的眼睛就像电灯泡一样忽地发起亮来,同时心也像发动机般狂跳一阵,等阮母躺下后,立马奔小姐房间去,揣了小姐写给月仙的条儿就溜出后门,或掩护小姐溜出后门。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外人不可能知道内幕,也就是所谓的天衣无缝了。
  然而这世界并无天衣无缝的事情,还是那句老话:纸是包不住火的!终究,她们还是露出了端倪。这个端倪还是让阮母先发现的,但是阮母虽发现了端倪并没有及时声张。她暗地里还以为自家闺女找到了乘龙快婿而羞于跟她启齿呢!当然,依她的标准,这个女婿的权势地位是要不下于商贾富绅的公子哥儿的。再怎么说,她还是相信闺女的眼光的嘛!如此想,她似乎也恍然大悟这段时间来女儿的一反常态了,不禁暗自发笑:“莺时终是成人了,有自己的思想和秘密哩!”
  但很快她便转变了看法,在私底下请探子跟踪、打探到女儿的相好并非哪家贵族子弟,而是和一个唱戏的偷偷往来时,顿时大发雷霆:“小冤家,你就不怕把咱这门庭弄脏喽哟!不怕馊了你娘的面呦!好好的,放着场面上那么多名门公子你不招惹,偏偏去姘个什么戏子!你这是给祖宗脸上抹黑啊!我的小祖宗唉……!”咒骂着,跳着脚,一阵心酸,那憋在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双双的从脸腮上直挂下来。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累了,嗓子眼儿冒烟了,没力气了,遂又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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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欢 第十一回(2)
  以后两天,阮母都疲倦得不愿张嘴。对要把莺时关起来这样的命令与指示,也只是哼哼着用手比划。甚至食物都不想吞咽——那喉咙真个是被自个儿诟骂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