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油尽灯枯
  长安城，李家。
  脸上满是老人斑的李林甫一言不发的坐在书案后面，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狐裘，本来还算宽厚的身躯，此时却显得缩水了似的，不起眼的好似村口随处可见的乡间老农。
  鹰奴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但没着急的走过去，而是站在门口弯着腰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李林甫。
  李林甫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了，能请到的医师都请了过来诊治过了，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四个字。
  时日无多。
  鹰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这位叱咤朝堂二十年的权相，已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了，脸颊两侧已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如同一架批了一层皮的骷髅。
  昏暗无光的房间内，只有一盏油灯在维持着光亮，但火苗也不过是黄豆大小，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咳咳…
  静谧的房间内传来一阵咳嗽声，李林甫厚重费力的喘息声传到了鹰奴耳中。
  他咳嗽的声音就像是孩童敲打着破锣一般，刺耳的让人直皱眉头。
  鹰奴收回心思，将一封信又呈送了上去。
  “主人，王烁又有来信了，短短几天时间，却有两封信送来，想来他在扬州的日子，也是不好过了。”鹰奴恭敬的说道。
  李林甫那双精明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他眼珠艰难的转动了一下，瞄向了书案上的信件。
  他那已没有多少肉的手，轻轻的摩挲着信封闭上了眼睛。
  “鹰奴，你说，老夫派他去整治恶钱，是否是一招昏棋？”李林甫缓缓的问道，手指骤然发力，将信封捏紧。
  鹰奴明白，李林甫看似是在问他，实际上是在问自己。
  因为他向来就不是一个能够听别人建议的人，所有的建议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拿捏。
  而事实又证明他，他的决策，又是对的。
  果不其然，不等鹰奴回答，李林甫又自言自语的说道：“不，并非是昏棋，至少现在杨国忠还无法撼动老夫的权势，圣人也在等着老夫帮他做事。”
  “可他要老夫在扬州的党羽名单，还要老夫的玉佩方便他便宜行事，他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李林甫拿起了信件，浑浊的目光中猛地迸发出一道精光，仿佛能穿过信件，直面王烁的内心。
  “主人，杨家那边有所行动了。”鹰奴将油灯拿到手里，想帮助李林甫能看清信的内容，李林甫却自己接过了油灯，没有着急打开信件。
  “他没行动老夫才担心，一个杨国忠，老夫不放在眼里，他的威胁程度对老夫而言，还不如那几个女人。”李林甫嗤笑了一声，接着又是剧烈的咳嗽了几下，但咳嗽明显已经是没有多少水分了，只剩下了干咳。
  李林甫缓了几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真正让老夫担忧的，还是扬州城的那几个世家和大都督的态度，恶钱能否整治成功，老夫不在乎，老夫只想借着这件事的由头，扶持老夫的心腹，以免大权都让杨国忠那个酒囊饭袋拿走，那时候，我大唐危矣。”
  “可王烁的表现来看，他是想彻底整治恶钱。”鹰奴说道。
  李林甫叹息了一声，轻轻揉着眉心苦笑道：“年纪尚小，便想着成就一番事业，他的心情老夫能够理解，可不能乱了老夫的整盘布局，倘若扬州世家全都得罪，连带着大都督也不满，老夫若想落子，就会处处掣肘。”
  “可倘若恶钱不整治，杨国忠势必会借此攻击老夫，圣人还会任用老夫吗？”
  李林甫这才将王烁的第二封来信拆开，扫了一眼后，李林甫叹息了一声，将信放在了一旁。
  “这个王烁啊，是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啊，这算不算是他对老夫的反击？”
  鹰奴自是不敢随意回答的，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
  李林甫的视线看向了身后的一小窗户，微弱的光芒从窗户照在了他苍老的身躯上。
  一只飞蛾扑打着翅膀，在他的眼前飞来飞去。
  李林甫怔怔的举起手，飞蛾竟灵巧的落在了他的手指上，只是刚一落下，飞蛾便被油灯的光亮所吸引，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
  李林甫微微一愣，苦笑着将玉佩解下，放在了书案上，又提起笔来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既然选择了他，老夫就该相信他，不是要老夫的亲信名单吗，老夫给你，玉佩老夫也一样给你，你要老夫遥领扬州督钱使，老夫领了！”
  李林甫拿起油灯，轻轻的挑拨了几下。
  原本黄豆大小的灯火，登时变亮了许多，照在李林甫那张宛如骷髅的脸上，他的眼中掠过一抹狂热，仿佛被逼到绝路的赌徒。
  “老夫只有一个 条件，恶钱，必须解决，无论是杨家的疯女人还是大都督，都不能阻挡你的步伐！”
  “老夫也正好让圣人看看，跟老夫做对的杨国忠有多么庞大的势力，他还敢不敢放权给杨国忠了！”
  ……
  长安城，华清宫。
  虽已年过六十，但李三郎的身体却不见老态，略显肥硕的身躯洁白如玉，两旁的侍女将花瓣洒进泉中，李三郎轻轻哼着霓裳羽衣的曲调，脸上已被热浪腾地发红不止。
  高力士站在一旁轻笑着为李三郎捏着头部轻声道：“大家，这个力道如何？”
  “你个老狗奴，自己知道的还问朕！”李三郎笑骂了一句。
  高力士虽说被骂，但脸上还是笑意盎然：“大家，宣州整治恶钱已初见成效，王烁只是用了些纸，竟然把恶钱比了下去，还真是神奇！”
  “不止是一些纸，还有地。”李三郎闭着眼笑吟吟道：“他将哥奴家的良田尽数分给了那些无地佃农，都有了地，谁还冒着风险铸恶钱，能让哥奴这只貔貅吐出来地，他倒是有些本事，他现在该到扬州了吧？”
  “圣明无过大家，王烁在前几日已到扬州了，老奴手下的人说，王烁已经住在了瓜洲王氏的家里。”高力士回道。
  “瓜洲王氏嘛，倒是个好靠山啊。”李三郎睁开眼，语气有些兴奋道：“就是不知道杨昭该如何出招，朕还真想看看，富甲天下的扬州能给朕多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