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反反复复
作者:
危余 更新:2020-11-25 17:06 字数:3490
我离他那样近,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这般奇怪,我甚至已经可以断定他对我的感情,就算人的眼睛会撒谎,人的言语会欺骗,可心却一直都是诚实的。
我和他在太皇太后宫中见面的第一次,他身边的大监托着一篮金桔,我听老祖宗说起,陛下不喜酸,更厌苦涩之味,自小嗜甜如命。
老祖宗说他身边的人照顾不好他,那些时节的果子,不吃一些,终究是不好,他这才松口,说回去就让人常常备着,太皇太后却让他身边的大监先拿一些回去,看着他每日吃几颗,吃完了来此处复命。
我和他身边的大监撞了个结实,满地的金桔,那次是我第一次见他,我急忙跪下道,“婢子该死,冲撞了陛下。”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抬头看他。
他只是静悄悄站在那里,脚下还落了几只金桔。
我和他时常避着对方,我不明了这种躲避的缘由,但我只想躲开一些,似乎这样能让我安心。
我的手从他肩边撤走,因为我似乎嗅到了初次见他,满地的金桔气味,那种安静、隐秘、青涩,却满是欲望的气味,他那时静静地站着,我不知他是否在看我,但我知道,他是故意停留在我面前。
就像是现在,他是故意跟了我一路。
姐姐说,她嫁入王府那年,刚好十七岁,而我那时候只有十五岁,当时的陛下还只是嘉虞王,封地就在雕题和公羊氏族的旧地那处。
姐姐说,如果我还能记得十五六岁时候的往事,那我便知道,王爷从前是如何如何喜欢我们姐妹,只是我当时年纪还小,又是作为陪嫁送入了王府,况且雕题只是边陲小国,他实在不能给我一个名分,后来再想给我,我又犯了些错,惹恼了他。
姐姐说,我总是一意孤行,由着自己的脾气胡闹,就算是他让我一时,也难以忍受我长久,所以我才会失宠,最后什么名分也没有,连那些侍妾都封了良人,我什么也没有。
这些话,是对是错,我不想追究,我只觉庆幸,留在太皇太后宫中,不必时常对着他。
姐姐问我,还能记得第一次侍寝的情形吗?我说记不得了,这是实话,我从来记不得那种感觉。姐姐就笑了,她说,王爷是西牛荒漠上的金雕,狠是狠了些,可哪有女子会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呢?只可惜没有人承得住皇家的福泽,到现在也没能有人为皇家开枝散叶。
她说话的间隙,刻意把手腕上的淤青露出来,我看见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问她是不是撞在了那里,把手撞上了,她笑得厉害,说我是个傻姑娘,她一笑,我又看见了她衣襟内白皙的肌肤上也遍布红紫色的伤痕。
后来我不敢坐下了,找了个借口匆匆回了承粲殿。
姐姐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他身上有这种冷冽的松香和烟熏尽头的余香气息呢?或许,她没有细心辨认过,更可能,她不想和我分享这个秘密。
无论如何,我被这奇异的香气吸引了,被牵着靠近他的肩膀。
我脑子一团浆糊,只知道再多得些这香,再多得些,等我发现我靠近香源,已离他的脖间只有半指,一声金龟子的鸣叫唤回了我的神智,我急忙撑着头停住了。
酒已经上了头,我知道我的脸现在肯定通红,但我没有害羞,一丝羞意也没有,面对他,我出乎意料地镇静,就好像我和他已经认识了千百万年,是左手和右手之间的关系,是舌头和唇齿之间的关系。
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我突觉不适,我开始恐慌。
我已经失去了兴致,那细细探究香味的欲望,消散得无影无踪,我觉得他变了,这香气也变了,越是靠近他,我就越是明白我心中的幻影消失了,因为,我靠近的只是我想象的那个假象。
我靠近的是鬓角边爬上几丝银发的他,我靠近的是眉间平和温润的他,我靠近的是眼底清明而坚定的他,我沮丧不已。
那始终只是我的美梦,我在那书阁上遥望一眼便记入心底的美梦。
我听见他的心脏砰砰跳动,而我,平静无波澜。
令人迷惑,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何会产生让人分不清的同等香气。
我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从头到尾,我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后来,月亮出来了,那夜的月光明亮通透,照在地上,像是一汪水蓄积在不平滑的泥地间。
我看清了他的脸,我也疲惫到了极点,从跟着季斐裕那时候,我便开始疲惫了,仿佛是那种痛意在折腾我,把我弄成这幅神鬼莫辨的样子。
我隐约意识到接下来的事,于是我想退回去,这种孤立无援的状况,不在我能处理的范围内。
月色让我和他坦诚相见。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但是他没有。
他开始宽衣解带,动作很慢,我微微仰起头看着他,愣一会儿明白了他现在绝对不会让我逃走了。
我隐约发觉我的坏心思,我其实,也不会让他逃走,我想要让苏仪浓成为我的手下败将,我想把她的珍宝,把有苏家高高仰望的那个神拉到我脚底下。
这样报复的心眼叫我更加害怕,方才我只是害怕别人,害怕面前的他,害怕那些会伤害我的人,但是现在,我多了一个害怕的目标,那就是我自己,我想撕破所有人的美好,想同他们一起坠入地狱。
我试图想起我心中那个美好的形象,季斐裕的容貌,但是当我被他摆布,他的手划过我的腰身,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说到底,我只是顺着我的本能想要这样做。
这样无形的力量,我知道它的名字,是情欲。
而且我还知道了一个阴暗的秘密,一个女子不一定要钟情于这个男子才会想要得到他,也许,她只是想戏弄他或者戏弄她厌恶的那些人。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彷徨和自责,渴望逃走和退缩,我希望外面有人的脚步声,有宫人的话语声,或者有飞鸟掠过振翅之声,但是,一直都只有虫鸣。
那若隐若现的虫鸣,忽明忽暗的月光。
我不知道我怎么把自己逼到了死角。
他明明没有笑,可我察觉他是欢快的,比我白日里见到我任何一个时候的他都欢快,在这不甚清晰的暗夜中,他像是妖精逮住了我,我恍然一个失神,便被他蛊惑,生出了那些恶因,所以,接下来会是恶果。
他没有动我的衣物,我完好无缺,倒是他把自己放在我面前,他来摸我的唇,又去寻我的眉,从眉头触到眉尾,他想把修长的食指送进我的口中,可我闭了嘴。
我不清楚他如何得知我的腰很怕痒,总之他一捏我,我就忍不住张开了嘴,他顺着我的舌头,仔细地去摸我的贝齿,我浑身都战栗,怀疑他已经把这方法用在别人身上无数次,所以轻车熟路便能如此。
月光洒在他身上,白色烁石似的肌肤,我以为他必定清瘦,可亵衣下,并非如此。
他身上的气味裹住了我,我得了这香,却已经不再稀罕,当他的脸凑近我,我下意识便躲开了,我以为他会捏住我的下巴让我对着他的眼睛,但是他只是衔住我的耳垂。
我被他带着进入一片陌生天地,但当我同他不再有距离,一种尘埃落地的归属之感随之而来,同样的,这般熟悉而无力的恐惧也一同袭来。
他了解我穿着之物的系带在何处,了解我发髻边的簪子在何处,甚至在黑暗中便能解开我的长发却不扯乱我的头发。
他对我的熟悉,让我惧怕。
就好像,他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的身子。
我如今可以相信姐姐说过的那些话中,有一部分是真的,那就是我和他确实有过肌肤之亲,他对我的掌控,不慌不忙,就算是时隔多年,他也能清楚记得。
他褪去我最后一层底衣之时,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是你惹我在先,从来都是。”
没有任何征兆,我甚至不知将手放在何处,我怕了,他对我反反复复地摆布让我慌乱,我整个人都想要蜷缩起来,可他制住我,不让我逃开,这样的瞬间,我才想起我和花云谈论他时用的话,我说他骨子中自有一番残忍,这样的结论我不知如何得出,但现在,我想到了自己曾经说过他残忍。
我总是用手臂挡着他,他不知是不是不耐烦,一只手臂将我放在斗篷上趴着,我看不见他的脸了,更觉得背后仿佛窝了一只想要吞掉我的野兽。
我怕他弄痛我,不敢再违逆他了,只听着耳边虫鸣声,听着他和我的声音。
最后我什么都喊不出了,只剩下了喘息的声音。
中途停下时,他总是抚着我的背,我以为他总要结束了,可他却把我按在斗篷上不许我乱动。
反复不定,我快要哭出来,他那样放肆,我耳边轰鸣,脑海中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好像,只是在确定我的存在,他在试探我是否在他掌中,在试探我的实虚。
我怕了,哑着嗓子翻身搂住了他的肩膀,靠着他的肩膀哭泣,“子患——”
喊出他的名字,我自己都恍惚了一下,太皇太后才这般唤他,如今天下,还有谁敢这样叫他的字。
“痛?”他终于停下,下巴抵着我的头问我。
我说怕。
他抚着我的后背,轻轻拍着我。
我在他怀里休息良久才缓过神,耳中的轰鸣声也渐渐消失。
我系好我的衣带,“你会把今日之事告诉太皇太后吗?”
他反问我,“你想让我告诉她吗?”
他把问题又反抛给我,我道,“不。”
“随你。”他把斗篷递给我。
“多谢。”我行礼道。
他笑,“变脸还真快。”
“当心衣服上沾了露水,回去受凉。”我和他说。
他点点头,“应该不是关怀的话……你是想告诉我,方才只是露水情缘。”
我行礼转身,“方才,婢子只听见这处有虫鸣之声。”
出了那处宫殿,外面是五六个宏易殿的大监守着,我就知道,他不会轻率而来。
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想让除了他和我以外的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