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百蛊丹
作者:钟悦乐      更新:2021-08-28 14:45      字数:5679
  西边的天空上,有一片奇异浩瀚的云波;朵朵白云一层压着一层,一片叠着一片。
  而那片云波的形状也十分奇特,仿佛是被一把倚天长剑从云层的边际一剑劈去;却也没有劈断,成了一个倒“人”字型;恰似仙鹤的飞羽。
  耀眼的日光投射在云波的边际,云波的颜色就起了微妙的变化,从向阳面的雪白逐渐变幻到天际的浅灰。
  这奇异的景象,宛如仙人挥毫泼墨,以天空为画布,描绘出一幅巨大的白鹤展翅图。
  混元子长觉刚醒,穿过了一片青竹林;踱着懒步,向着太虚子卧榻的陶然庐走来。
  陶然庐内,玉玑子、上幽子、太虚子都在。
  上幽子正在闭目抚弄琴弦;左手按滑,右手弹扫;或急或缓,或抖或顿;袅袅琴声从琴弦中散播开来,清丽空幽,忽远忽近;时而细若虫鸣,时而响彻长空。
  玉玑子正和煮茶的太虚师弟聊天。
  师弟,师父虽然嗜睡,可这一觉睡了五日,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玉玑师兄,师父他老人家虽说是健步如飞,可毕竟年事已高,这次云游怕是累坏了;你看,这才比往日多睡了两天,你咋还急了呢?
  我哪能不急啊,云禅那个孽障,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竟然对自己的师妹干出那种下作的事情。你也看到了,这几日云霞每日闷在房里,足不出户;功也不练了,送去的饭菜也只吃了寥寥几口;我这当师父的看在眼里,心里真是捉急。
  师兄的意思是,想让师父他老人家快点醒来,让他老人家处理云禅的事情?
  可不是吗,云禅虽是我的弟子,可他老人家来了,我哪敢在师父面前装大;况且他老人家也发了话了,什么事都要等他老人家醒来再说,我更不敢造次。
  哈哈哈哈,玉玑师兄,你先喝茶,这可是我从剑南带来的上等江陵南木茶;人称黄龙玉泽,你得细细品品这滋味;俗话说得好,荡昏寐,需饮茶,来呷一口试试。上幽师兄,你也来一杯。
  太虚子将一杯黄龙玉泽凌空掷起,那杯茶就奔着上幽子的印堂飞去;上幽子弹得雅兴正浓,并没有伸手去接,仍然闭目晃首,轻抚琴弦。
  正当那杯茶飞到琴弦上方的时候,他的右手琴指如幻影般飞速变换,琴声也变得急急切切。
  那杯黄龙玉泽竟然稳稳地悬在了琴弦之上,杯内的黄龙玉泽像是被煮沸了一般,随着琴声咕咕冒泡。
  突然,琴声骤然止住,茶杯跟着落下,却被他轻轻捏住。
  上幽子抿了一口,说道:琴心煮茶茗音律,剑胆入酒饮豪情。人间四大美事啊,师弟,好茶!
  你看,还是上幽师兄有情致。
  师弟,我现在哪有你们那些闲情雅致,四坛论剑眼看就要到了,到时候江湖各大豪杰都会来观摩;云禅云霞这个状态,表现的如何暂且不论;怕只怕有人起了岔子,到时候在各派面前争执,我们四坛的颜面……
  师兄,不是我这做师弟的说你,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改掉这多虑的毛病;我这茶,你算是白喝了;荡不了你的昏寐。
  师弟你怎么这样说我?
  那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师兄难道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
  师父他老人家睡觉正是在帮你解忧。
  睡觉?帮我解忧?
  说你昏寐,你还不信,我看你就应该叫愚鸡;上幽师兄你给我们二师兄说说师父的意图。
  啊?师父的意图?啥意图?师父的意图可不就是睡觉吗?
  上幽子故意配合太虚子,一起戏弄二师兄;说完,继续抚琴,缥缈的琴声又在陶然庐里回荡起来。
  行了,你们俩把这关子卖来卖去,故意拿我寻开心是吧。
  好好好,师兄,可不能恼,咱们这么多年没见,难得看到你捉急的样子。师弟和你直说了便是。
  就知道你们俩想看我笑话,快说。
  常言道,道犹水,人犹鱼,水至清则无鱼,同样的道理,人至察则无徒。
  师弟的意思是师父是无为而治?
  正是。你想,那日站在放鹤台的每个人都在气头上,处理事情必然会过于偏激;师父他老人家来了,什么也没问,就是要去睡觉。这不很明显吗?就是想让大家冷静冷静。我看如今时日也差不多了,他老人家也该醒了。
  哦,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师弟真是深谙师父的心思,怪不得师父他老人家说你是诸葛转世,今日我算是服了。你简直就是师父肚子里的蛔虫。
  咳!哼!谁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师父。玉玑子三人听到混元子的声音,急忙起身相迎。
  恩,你们三个都在啊,那正好,我有事情要和你们商量;刚才谁说,我肚子里有……
  师父,师父,弟子就知道你今日会醒,你看我给您老带了什么?太虚子担心师父再问下去,岔开话题说道。
  带的什么?混元子凑上前去,细细看了看。
  黄龙玉泽南木茶,不错,好东西;正好我刚睡醒,快沏两杯醒醒脑。
  师父您坐这,我来给您沏茶,刚才不是说有事情要商议吗?咱们边喝边聊。
  太虚子把自己的玉蒲团让给了师父,自己则坐到了对面,沏了一杯黄龙玉泽,递将过去。
  嗯,苦而不涩,回甘生津,真如吞了温玉一般爽滑;太虚的茶道见长啊。
  师父,再来一杯。
  上幽,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听到你弹的曲子,可是《空谷幽兰》?
  是的,师父。
  你的琴艺精进不少,继续弹,来一首《三清》;当年我就是根据这首曲子,创了三清剑法。
  上幽子遵从师命,继续拨弄琴弦;这次的指法变得舒缓匀和,琴音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深幽空远;声音倒像是浮在云上,轻轻点水,余音悠长,连绵不绝,多了些虚幻缥缈的意境。
  禅儿,最近怎么样了?混元子夸赞完太虚和上幽,转语问向玉玑。
  玉玑子一听师父第一句就问云禅的近况,心里打鼓,不知师父要如何处置云禅。
  云禅他,这几日在房里闭门思过。
  霞儿呢?
  云霞,我今日早晨看到她出去了,应该是去练功了吧。
  玉玑子说话处处谨慎,生怕哪句说不好,害了云禅。
  太虚,云禅云霞的事情,你觉得如何处置为好?混元子不问玉玑,不问上幽;却单单去问与此事毫不相干的太虚。
  师父,你先喝一杯。云禅师侄正值青春年少,本性纯良;做出那种事情,应是一时犯了糊涂;云禅云霞师出同门,一个英俊潇洒,一个美若天仙;可谓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依我看,不如让玉玑师兄多费些心思,对云禅严厉训斥一通,再对云霞好言劝慰一番;日后借机撮合二人,说不定可以化债为缘,成就一桩美事。如此处置,师父觉得如何?
  太虚子心知这种事情不能细问缘由,否则会把二位弟子逼上绝路;况且玉玑师兄向来对云禅青睐有加,万分不愿意因为此事毁了云禅师侄。
  可师父的心思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身为四坛鼻祖,有些话确实不便说出口;如今师父故意让我表态,确是用心良苦。
  当下,理了理思绪,合着师父的心思进言一番。
  玉玑,你觉得太虚的法子如何?混元子听了太虚的言语,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询问玉玑。
  玉玑听到师父询问,心下寻思:如此处置,对二位弟子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太虚师弟一心为我着想,可我身为师父;若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置云禅,难免被人说为纵容。
  再者,师父他老人家也没表态,也不知他老人家怎么想的,我该怎么回答才好?
  玉玑师兄,师父问你话呢。太虚见玉玑师兄面露难色,知道他定是没明白师父的心思,故意提醒了一句,又用眼神示意玉玑师兄,顺从自己的意思。
  哦,师父,太虚师弟的法子,自然是再好不过。玉玑子已经会意,忐忑地答道。
  既然你二人都觉得如此处理甚好,那就由玉玑依太虚所言酌情处理吧。
  混元子此言一出,玉玑子心里的一颗大石落了下来。
  不过,云禅犯下大错,也不可不罚。
  请师父示下。玉玑子又忐忑了起来。
  明日起,到思过洞禁闭一个月,好好地面壁思过。
  谨遵师命。玉玑子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到了地上。
  今日我来,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要和你们商议四坛论剑的事宜。
  大师兄不在,我去叫他过来。太虚子起身就要去找冲夷子。
  回来!先别去找他,我快被他气死了;不想见他。混元子怒气暴起。
  怎么了?大师兄又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整日不修正道,放着《九鼎丹经》《周易参同契》这两本丹经,不去研究,就知道捣鼓什么苗疆蛊毒;什么百炼成蛊,九转成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方术,竟想炼制百蛊丹;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百蛊丹?是什么东西?玉玑子极少看到师父如此盛怒,谨慎的问了一句。
  他真是自作聪明,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还让无邪这个糊涂小子来试探我对百蛊丹的看法。真是气煞老夫。
  混元子怒气正汹,也没有回答玉玑子所问;仍然在怒斥冲夷子。
  师父,你先喝些茶,消消气;这百蛊丹是个什么怪东西?竟然能把您老气成这样。
  太虚子见状,心知此事必定非比寻常,当下先劝了劝师父,接着又把玉玑师兄的话语换了一个说法。
  消气,消气,你让老夫如何消气?!这蛊,无论炼化还是使用,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冲夷要是真去炼了百蛊丹,岂不有违正道?
  师父,我当是什么凶煞的东西,不过是个蛊毒;让大师兄别去炼制这个东西就是了,师父断没必要因此动气,伤了身子。玉玑子此言一出,太虚子之前的劝言算是白费了。
  你懂什么?!这要是寻常的蛊毒,我自然不会如此气不过;《蛊王经》你听说过没有?
  《蛊王经》?弟子......弟子确没听过。玉玑子一看师父怒气比先前更盛,不敢多言。
  师父,其实吧,我们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玉玑师兄小觑这百蛊丹,是怕你气伤了身子;您老人家先压压火气,对我们几个详细的说教说教;也让我们知道其中的厉害之处。太虚子打了一个援。
  是啊,师父,您就和我们说说,到底这百蛊丹是什么东西。上幽子也过来打援。
  两位弟子打援一番,混元子才稍稍消了怒气;饮了一口南木茶,将百蛊丹的来历娓娓道来。
  话说岭南灵秀之地,有一位巫蛊祭师,名叫龙心儿。
  她的三位女弟子,个个奇美无比,且神秘非常;引得当时的江湖豪杰纷纷仰慕,甚至有人愿意以死来睹其真容。
  大弟子名叫冼夫人,江湖人称岭南圣母;二弟子名叫龙燕儿,江湖人称岭南鬼母。
  至于三弟子,她的名字叫慕容华丽;五十年前从江湖销声匿迹。
  江湖传闻说她归隐剑南,寄情山水;也有传闻说她被情所困,以身殉情。到底哪个为真,无从知晓。
  单说这二弟子龙燕儿,师父龙心儿传了她一部炼蛊奇书《蛊王经》;她用这部奇书创立了后来的蛊术派。
  这部经书包含灵蛊、魔蛊、药蛊、情蛊、毒蛊五篇;可谓包罗万象,万蛊之王;堪与万丹之王《周易参同契》齐名。
  最阴邪的要数魔蛊篇,里面记载的招数多如繁星,单单缠藤功法就有十八式,几百招;更别说还有其他毒药毒虫衍生的功法,真是数不胜数。
  更恐怖的是里面记载了一种配合功法使用的魔蛊;这魔蛊就是混元子口中提到的百蛊丹。
  如果没有百蛊丹,这些招数虽然诡异,却只会伤害筋骨皮肉,并不会侵入经脉。
  但是服了百蛊丹之后,不仅此人的功力会瞬间暴涨;而且,这个人之后使出魔蛊篇里的杀招都带有魔蛊的邪气。
  这邪气能够侵入人体经脉,让人痛不欲生;更恐怖的是其中的钩吻杀,它不仅能够侵入人体经脉,而且还会将魔蛊种在人体的丹田内。
  中招之人所受的痛苦比凌迟更甚,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活活折磨致死。
  树死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亦缠;百蛊九转钩吻种,坟下枯骨断肠连。这首诗出自《蛊王经》,就对钩吻杀的功法描述。
  这首诗的前两句化为岭南流行的情诗,表达一生不离不弃的执着;而后两句的意思是,就算你化为枯骨,钩吻邪气也要缠着你。
  寻常人若是能学会一套魔蛊篇里的功法,就能独步江湖;如今再加上这魔蛊的威力,谁人能敌?若是被心术不正的人学去,江湖怕是永无宁日。
  玉玑子听到此处,心里一惊,世间杀招比比皆是;纵然是遇到死敌,无论是见血封喉,还是一剑穿心,都是毙命于顷刻之间;临死也是给他一个快意。
  单从这点来说,这些杀招却算得上大善;而这堪比凌迟的招数,若真如师父所言,让人千刀万剐,活活疼死,那真是穷凶极恶,比邪魔更甚。
  这着实够阴邪;一棵小小的百蛊丹怎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太虚子极为惊诧。
  老夫也不清楚,老夫只知道这百蛊丹,其中必须用烙铁莽的毒液作为催发药效的药引,否则不可能短时间增加这么大的功力。
  师父,徒儿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玉玑子说道。
  但问无妨。
  徒儿想问,师父是如何知道这百蛊丹的?
  上幽子的琴声突然停了,太虚子把茶倒到了自己手上,竟然不觉得烫;二人心里替玉玑师兄忐忑,可也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这......混元子沉默了。
  太虚子良久才反应过来,左手已经被烫的火辣,急忙用衣袖擦去了茶渍。
  你们知道你们的大师兄冲夷是我在哪收的么?
  太虚子心下寻思,我们四个弟子都是师父云游时所收,而且都是从师数年,之后回到生养之地建的道坛;大师兄的炉鼎坛在岭南罗浮山,所以应该是岭南。
  莫不是岭南?
  不错。
  师父,您老人家别卖关子了。我们几个对您收大师兄的事确实一无所知,您就和盘托出,也让我们知晓大师兄的身世。
  玉玑,你这急性子还是没改。我看今日我要是不说,你能急的上墙爬屋。哈哈哈,也罢,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我就不卖关子了。
  我生平第一次云游时,到了岭南,有幸结识了岭南鬼母。
  听闻岭南鬼母善用蛊毒,而且此人不信这世上的男女有真情在,所以在她之后,派中男丁全部被情蛊控制,沦为男奴;手段相当严酷。想必是哪个负心汉薄了她的情,寡了她的义。不然怎么会变成这个性情?
  太虚子说到这里,看到混元子的脸色沉了下去,当下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急忙捂住了嘴巴。
  她的师姐岭南圣母绝不会如此。混元子说道。
  莫不是师父和这二位有一段……
  咳!哼!玉玑师兄,你喝口茶。太虚子打断道。
  过了多年以后,也就是老夫收你们三人为徒之后,老夫故地重游;半路上却遇到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孩子,被一群人追杀;那男子身中蛊毒,我就用三清剑气解了他的蛊毒;只是可怜了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唉......不提也罢。
  三位听到这里心下都觉得这男子与这孩子可怜,本想问问这孩子到底咋样了,混元子顿了顿又接着讲述这段往事,如此也就没有细问。
  那男子一心想拜我为师;本来老夫收了你们三个,就想关了山门,不再收徒;可念在这男子和这孩子太过可怜,这才把他收入门下,赐道号冲夷;当时你们四个并没有排辈分,冲夷年长于你们,就成了你们的大师兄;这后来的事我就不用讲了,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混元子讲述自己的往事,显得云淡风轻,也不知道其中藏了多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是这三位徒弟,虽然年过半百,也被勾起了一些年少之心,听得很是有趣。
  师父对我们真是恩重如山。原来大师兄也是蒙师父搭救才幸免于难,玉玑子更加感激师父的大恩。
  师父故地重游,是想去看谁?太虚子故意问了一句。
  这世间的爱恨,本就像阴阳两仪,相生相依,相搏相杀;如今这段缘,不了也了了。我去看谁,又有何分别。混元子的神情变得茫然。
  师公,饭菜准备好了,请您老人家移步煮玉斋,大师兄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去找找他去。
  来人正是白羽。
  不觉间,混元子和三位徒弟聊了良久,若不是夏季天长夜短,这天早就已经泼了墨了。
  混元子催促大家赶紧吃饭,顺便再去商议四坛论剑的事情。等玉玑和上幽前脚刚踏出陶然庐,混元子却把太虚拉住耳语了一番,并且把一个神秘物件给了太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