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杨导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地说：“给我一个理由。”
  “一些私人的原因。”夏加琳笑笑说，“我知道杨导您很看重自己的电影，作为赔偿，我可以主演一部您拍摄的电影。”
  杨导的心狂调动了一下。
  夏加琳已经十几年没有出山，任是哪个导演也会知道，能够掌控着镜头，拍摄这个传奇中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传奇女子，该是一种怎样的畅快。更何况，他还爱慕着她。
  她就是他的缪斯。
  可是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不。”
  夏加琳有片刻的疑惑：“杨导，我能问一下原因么？”难道事情都这样了，还要坚持所谓艺术的清高？
  杨导摇了摇头，眼睛里写着的，是无以伦比的失望。
  “加琳。”他说，“李妍都跟我说了，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还过来拔了我的女主角几根头发，应该是做鉴定用的。”
  潜台词是，连李妍都可以告诉我事情，你却选择了吞吞吐吐，向我隐瞒。这是在怕什么呢？怕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还是怕做得不够隐秘，家里那位位高权重的人物迁怒？
  风吹过几缕发丝，很久都是一片沉默。
  “看来杨导已经知道了。”夏加琳勉强地笑笑，这位一直以来仪态万方的影后，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一丝惫态，点点头，承认了：“是的，我去做过鉴定了，这个叫做夏之萱的女孩是我的女儿。她继续呆在圈子里的话，会被拍到，这也是非常无奈的一件事情。”
  看到夏加琳这幅样子，杨导又有些心软，稍微缓和了些语气：“你和她谈谈吧，要是她同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夏加琳抬起头来，略微泛起一丝笑意：“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杨导，麻烦您了。”
  她说完，微微欠身，消失在傍晚的翩翩暮色里。
  杨导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好半天，醒悟过来，有股隐隐的郁结之气。
  加琳，我对你的感情，明显得不能明显，其实在你看来，不过就是一种可以利用的工具吧。哪怕是刚才的示弱，也应该是刻意为之吧。
  我这段多余的单相思，该是一件多么可怜又悲哀的事。
  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杨导愁绪万千，可是无奈，郎有情，妾无意，夏加琳已婚不说，对于这件事也没有在意。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她辉煌的前半生中，爱慕者实在太多，以至于对于这种感情的态度甚是平淡。
  夏加琳现在头疼的是，夏之萱。
  她本来寄希望于让杨导直接停掉夏之萱的戏份，可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没有同意。这部片子的投资方和她也没有多大关系，插手代价太大，唯一的方法就只能是让夏之萱自己放弃。
  可是人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更何况处在叛逆青春期的年轻人，要说服这么一个人主动放弃演戏，难度真的很大。
  夏加琳想了想，在手机里打出一串尘封已久，但却依然烂熟于心的号码：“喂……是你么？对，是我，我想问一下，关于我们女儿的事情。”
  ※
  《夏加琳传》拍摄到尾声的时候，夏之萱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是夏夏么？”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师父！他居然给自己打电话了，难道是三年已经到了么？可是她在心里算了算，这才过去了一年多啊。
  “夏夏。”那边的声音继续说着，“找个时间，我们见一面吧。我有事跟你说。”
  “嗯，好，这个周末就可以。”师父一直没有联系她，突然联系她，是有什么事情？
  怀着期待却又惴惴不安的心，夏之萱如约而至，推开包厢的门，她果然看见了许久未曾谋面的师父，穿着他从未穿过的西装。往那边一望，旁边坐在淡笑着的影后夏加琳，两人的表情温和，甚至有些相像。一瞬间，她有一丝不好的念头，但还是走向前去，乖乖打招呼：“师父，好久不见。夏老师，您好。”
  夏加琳望过来，朝她温和笑笑，说：“你叫夏之萱，是吧？今天要说的这件事，也许你听起来会有些惊讶，但是希望你能够理解——还是让他来告诉你吧。”
  “什么事？师父。”夏之萱问。
  “夏夏。”男人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我就是你的父亲。”
  “啊？！”夏之萱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还会有另一个答案，师父不是出于恩情收养她，而是她的生父。
  既然这样，那么……
  “加琳是你的母亲。”男人说，“当时我是一个摄影师，和加琳秘密恋爱，生下了你。可是后来，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们不得不分开，所以我就带着你离开了……”
  “什么变化？”这段叙述过后，夏之萱依然追问。
  男人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狼狈。
  什么变化？
  加琳是影后，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摄影师。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奖金，也许还比不上加琳一条晚礼服的价钱。
  加琳这样的美人，就像是最珍贵的花朵，是需要昂贵的呵护的。
  他养不起她。纵然他们曾经相爱，可是地位的差距，心理的压力，这些东西，又有几个人能熬得住呢？更何况，他了解加琳，她热爱着聚光灯下的生活，就算是退圈，也要退得风风光光。
  又一次争吵过后，他们彻谈了一夜。
  一夜之后，分道扬镳。他带着尚未满月的女儿，心灰意冷地去修行；她继续风光着一路星途，终于嫁给了身份相符的富商。
  夏之萱，萱草为解忧草，一个名字，又嘱托了几分深情与无奈？
  “这就是我们的故事了。”男人说，“对不起，夏夏，瞒了你这么多年。”
  “哦。”
  师父变成了生父，演出的角色变成了自己的母亲，信息量太大，一时间，夏之萱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所以……呢？”
  所以这悲情曲折的故事，和她有什么关联？
  “本来以为你一个人下山，是会找份别的工作，平安地结婚生子。”男人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是进了这个圈子。夏夏，你现在在演《夏加琳传》，而加琳却已经有了家庭和儿女，如果媒体曝光这件事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夏之萱说，“这些本来就是事实啊。”
  就算是媒体报道出来，又怎么样呢？这些原原本本，就应该是完整的事实啊。
  “夏夏——”旁边的夏加琳，温柔地说，“你读了剧本，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喜欢炒作的人，如果你演这部戏的话，会给媒体很多炒作的噱头，所以，希望你能够牺牲一下。”
  这下子，夏之萱算是听懂了，扭头看向她：“您的意思是，让我放弃这部戏？”
  “最好能退出这个圈子。”男人补充说，“夏夏，这个圈子太乱了，不适合你一个女孩子。”
  如鲠在喉。
  坐在她面前的，是她的父亲，母亲。
  他们彼此，都非常清楚明白地知晓着她的存在。只有她，一无所知，懵懵懂懂。
  夏之萱觉得心冷。一股寒气从脚底向上，一直笼罩到头顶。
  她站起身来，说：“不。”
  男人似乎有些讶异，随即温和地劝：“夏夏，你不要任性，这个圈子本来就很乱，让你退出是为了你好……”
  “师父。”夏之萱打断了她，“您要是为我好，就该让我一辈子呆在山上。”
  呆在山上，永远懵懂，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复杂污浊，也永远不会晓得自己的梦想和方向。一辈子糊涂着，才能随时听从命令，听从有私心的教诲。
  可是他又偏偏，让她下山了。
  “师父。”她继续问，“如果娱乐圈是一个混乱的圈子的话，您那么喜欢加琳老师，怎么不要求她退出呢？”
  男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当然不会让加琳退出，因为他知道，演戏是加琳毕生的梦想，是她永远不会放弃的事业，就算是放弃了他，也不会放弃演戏，所以，他从来没有这样要求加琳过。而他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能够要求夏夏，能够帮她选择人生——他是哪里来的这种勇气？
  “好吧。”他叹了口气：“随你。不过，之后新闻报道的利害，你要晓得。”
  “我晓得，我会自己处理的。”夏之萱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师父还是师父，是了悟，明白放手的人，就算是身份改变了，也是一样，不会强人所难。心绪平静下来，她刚准备走出去，只听见夏加琳轻轻地说：“等等。”
  夏之萱扭过头来，疑惑地望向她。
  “你演的是《夏加琳传》。”她笑笑说，“你觉得，你坚持的事情，真的是在演戏，而不是在借我的名声炒作吗？夏夏，认真想想，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演戏的。”
  一向温和的她，在这一刻，红唇饱满，凌厉，仿佛是在告诉她，这，才是真正活着的传奇，是不可超越的经典。
  “您放心，我不会拿您炒作的。”夏之萱尽量平静地说，“抱歉，我会继续演下去，让您失望了。不过我想，您对我并无养育之恩，何必如此关注我的选择。”
  不闻不问，等到有用的时候再出现，真以为，所有的人，都必须要买您的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