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奕，你知道这次委托盗取苏理时间的人是谁吗？”
  景竑枫说，“是苏理，确切的说是未来的商业巨子——苏理。”
  苏奕彻底被景竑枫的这句话惊住。
  他下意识地开口反驳：“怎么可能……”
  周围实在太冷了，他的上下牙齿磕碰着，说话都有点哆嗦，“你在骗我！”
  他不相信。
  一个人怎么可能委托别人盗取自己的时光？
  盗取时光不是一件小事，几乎等于抵消掉自己的未来。
  未来的苏理必定光芒万丈，优秀万分，怎么会就这么放弃自己的未来？
  景竑枫看着苏奕哆嗦着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指尖蔚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走廊的冰雪迅速退去，只留下湿润的水渍。
  “我没有骗你。”景竑枫一边说一边调出自己的时警面板，将面前的荧光屏滑到苏奕面前。
  他想走进苏奕，才刚跨开步子，就见苏奕下意识地朝后退，无奈之下只得站在原地，等着苏奕自己阅读上面的内容。
  走廊里的温度慢慢回暖，苏奕身上湿透的衣衫变得沉甸甸的，混着血，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上。他抱着苏理的手指节泛白，脸色更是因为失血而白得可怕。
  看完上面由时空总局发布的消息，苏奕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
  景竑枫确实没有骗他，发布这个任务的人确是苏理，任务佣金高得可怕，下面标注着“苏理所有的资产”。
  尽管时空总局没有什么人情味，这些东西却是绝对不会作假。
  未来的苏理，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做了一场交易。
  为了什么，没人知道。
  “受益人是谁？”
  苏奕沉默了一阵，才想起来最关键的内容。
  一般来说时间单都有一个返还对象，苏理交易了多少年，这些时间受益者又是谁？
  也许知道了这些，他就能知道苏理的目的和原因。
  景竑枫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他指间在手环上轻点了一下，苏奕面前的光屏立刻消失了。
  “关于这个，总局那边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我不知道受益人是谁。”
  苏奕听着，看他脸色有异，知晓他必定是瞒着什么不愿开口。
  也许和自己有关？
  又或许涉及了什么机密？
  不管是哪种，景竑枫都不会告诉自己，苏奕在心里打消了套话的念头。
  随着伤势的拖延，精神变得越发不清醒，苏奕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努力在疼痛中保持清醒。
  “所以苏奕，你为了他不值得。”景竑枫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计划好的。苏奕，你没必要为了他这么去冒险。他也许并不感激你为他做的这一切，你做得再多，他也不知道。”
  是吗？苏奕心里淡淡道，那是因为你不是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有这个人曾经怕我疼，怕我难受，转嫁了所有痛苦。
  你不知道这个人曾经付出所有，只求一段有期限的爱情。
  这世上，有种爱，是要耗尽生命的。
  “做得最多的那个人不是我，”苏奕抿抿唇，却扯开一个笑容，“付出得最多的那个人也不是我，最不值的人更不是我。”
  他抱着苏理朝着门边挪动，脚步沉重缓慢，但坚定不移。
  地上血迹蜿蜒，刺目。
  他眼神坚定，明亮得仿佛藏着光辉：“我才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现在，我索取够了。”推开门，门外阳光正亮，“该我付出了。”
  心脏在胸腔中鼓动，苏奕感觉身体中涌出有一股力量，银白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溢出。
  景竑枫暗道一声不好，紧随其后，却还是失去了苏奕和苏理的身影。他和苏奕周旋，见苏奕如今的状态如此差，还以为他的能力出了问题，忘记提防。
  这次的定位不过是凑巧，再定位已全无作用。
  他在这座城市搜索了良久，没有一点异常波动。
  他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打开手环，想了想，终究没有把这里的消息发回总部。
  苏奕只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带着他和苏理从景竑枫眼前逃离，瞬移到了其他地方，这地方很黑，像是个废旧仓库，他还来不及细看，眼皮一沉，带着苏理一头栽到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他昏迷不久，空气中泛起一丝波动，很快一人一个金属漂浮圆盘出现在他身边。
  那人蹲下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揉了揉额角，很头疼的模样：“阿里木，开启治愈系统。”
  又是一场梦。
  梦里还是那个冷清的苏奕，他站在一棵树下，白衣黑裤，但目光比起前几次苏奕见过的他要柔和了很多。
  他抿着唇，表情不悲不喜，苏奕站在旁边看，却分明感觉他是难过的。
  他顺着那个苏奕的目光看过去，越过宽敞的马路。
  马路的对面一片混乱，哭声、求救声和警报声响成一片，苏奕瞬间记起对面就是苏理时空中记录的那场重大车祸现场。
  和苏奕亲身经历的不同，这场车祸比当初苏奕见到的还要严重，连环车祸引发了小规模的爆炸，很多人都没有逃出来。
  比当初更为惨烈。
  苏奕猜想，这或许是自己没有加入这个故事会发生的真实事件。
  他下意识地侧头去看那个冷清的自己。
  他想知道那个冷清的时警苏奕在这里做什么，为了什么。
  这另一个自己，是怎么想的。
  时警苏奕只是静静地站着，面容犹如冰铸。
  消防队拉起了警戒线，将闻讯而来的人们阻挡在警戒线之外。
  “我求你，让我进去，他还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哀求声传入苏奕耳朵里，他带着惊异侧目望去。
  正见苏理拼命往里的身影。
  苏理急红了眼，向来打理整齐的仪容早就凌乱不堪，平时见不着褶子的西装皱巴巴的活像咸菜。
  两个消防队员环着他的手，压着他，却都几乎压不住，他一心要往里面扑：“他在里面！”
  他在里面。
  不管周围人如何劝阻他，他都没有冷静下来，一直重复着：“他在里面。”几乎声泪俱下，字字撕心。
  苏奕没见过苏理这么疯狂的模样。
  “苏理！”
  他高声喊苏理的名字，苏理却根本听不到。
  他抿抿唇，沉默下来，想跑过去，却发现自己受限在时警苏奕的身边。
  “你当时又在想什么？”
  他问时警苏奕，“为什么没有过去？”
  时警苏奕没有回答。
  他们一直在一旁站着，隔着一条公路看另一边的人间悲剧，一直到日暮西山，消防的救援才差不多进入尾声。
  “你说，这世上怎么有人这么傻？”
  苏奕第一次在这个冷清的自己脸上看到一个几乎可以成为柔和的表情，“都是傻子。”
  “恭喜时警苏奕，完成科技二级位面a级任务！十分钟后返回总局，请时警苏奕做好准备。”那时属于时警苏奕的系统提示。
  苏奕看见他含笑看向了自己。
  苏奕张口问道：“你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和以往一样，清晰不已。
  “叮！时警记忆获取20/100.”为不可闻的系统提示。
  脑袋里似乎多了点什么，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耳边响起了金属声响。
  “哐当！哐！”
  铁链声？
  苏奕一清醒过来就发现面前一片漆黑，自己是坐着的，双手都被拷住了，用手指摸了摸，手腕上束缚的东西之地比较软，猜不出来是什么材质，动了动就听到清醒前的铁链声。
  苏理呢？
  身上受的伤也感觉不到疼痛。
  发生了什么？
  他挣扎起来，却发现以他时警的力气根本挣不开。
  是特制的镣铐。
  “啪！”眼前突然光明，苏奕眯了眯眼，目光努力对焦到开门的那个人身上。
  那是个过于漂亮的男人。
  苏奕见过他——那个偷走了苏理时间的时贼。
  阿兰（时贼）打量了下苏奕全身，伸手拍了拍苏奕原来手上的胳膊，看苏奕表情没什么变化，感叹：“看上去恢复得不错。”阿兰的声音很中性，带着股温柔的味道。
  “苏理在哪？”
  灯亮起后，苏奕打量过四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苏理不在这。
  阿兰挨着床边坐下来，他身边漂浮着的金属圆盘绕着苏奕扫描。
  “你现在这样还有心情关心别人？怎么不想想我想对你做什么？”
  苏奕皱着眉看他们动作，不知这时贼又要做什么。
  阿兰见苏奕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倒也不恼：“阿里木过来。”
  环绕苏奕悬浮的金属盘飞到阿兰身边，中间的绿色小灯投射出一个屏幕。
  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文字，阿兰含笑点了点屏幕，那精致的眉目看上去温和得过分。然而事实上他是个个性恶劣的时贼。
  “苏大警官不看看？”
  苏奕扫了一眼，上面是属于时警苏奕的生平，和苏奕在手环芯片上看到的没什么不同。
  “你想做什么？”苏奕警惕地盯着他。
  阿兰给他的印象太差，就算是眼前这张脸漂亮得过分也不能拉回一点印象数值。
  “我想和苏大警官做一笔交易。”
  阿兰扫了阿里木一眼，后者颤了颤，将眼前的屏幕换掉——屏幕上昏睡的苏理显得很安静。阿兰瞧了瞧屏幕：“用他支付给我的。”他顿了顿，笑得像只得道成仙的狐狸“一切。”
  阿兰开出的价码让人心动。
  一切里自然包括了苏奕想要“苏理的时间。”
  但苏奕不得不想，阿兰想换什么？
  阿兰从阿里木的金属壳里拿出一枚芯片，苏奕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初被自己销毁的原主的芯片。
  原来那日在垃圾场，阿兰就是去找自己的芯片。
  “我要1号时空的跳跃点钥匙。”阿兰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双蓝色的眼瞳幽深得可怕。
  苏奕皱了皱眉。
  时空总局给大部分管辖内的时空以数字命名，数字越靠前，时空越重要。所谓的一号时空，是指总局局长所经历过的时空，若是历史出了差错，对时空总局来说也是一场巨大的变更。
  时贼的时空穿梭也不是毫无禁制，时空跳跃点就是其中之一的要求，要返回到那个时间，就得拿到那段历史上小有名气的人记忆，在那段记忆中进入位面时代。一旦位面时代有人在时空总局工作，整个时空所有通道都会关闭，徒留“有职位”那人的时空钥匙。
  这钥匙不会保管在自己手里，和同事穿插着保管。比如原主苏奕的时空钥匙就掌握在景竑枫手里。
  这钥匙苏奕是知道的，在这个时空接触的时警的记忆足够让他知道很多事。
  苏奕犹豫了。
  系统的最终任务已经下来“苏理的苏醒”，上一个苏理的命运任务被延迟了，延迟到了什么时候，系统没有说。奖励是苏理的回忆录。一旦任务完成，苏奕就要离开这个位面。
  这意味着原主即将回来，苏奕一直是这么相信的，他走后，被他强占身份的原主还会回来。
  不管是哪个世界，苏奕都用原主的身体做不出太过分的事，一方面原主还会回来，另一方面他过不了自己的良心。尽管他人不如最初懦弱，但最初那颗温柔的心却不曾变过。
  可现在阿兰是苏理苏醒的唯一保障。
  苏奕很犹豫，在私心和良心之间做不出抉择。
  似乎看出了苏奕的犹豫不决，阿兰想到自己调查到的关于苏奕的记录，转瞬就猜到他在担心什么，温和万分地笑道：“你放心，我可以立下星际誓言，不改变1号时空的历史，不会偷取时光，也不会杀人，不会做有害于1号时空的事。如果你是担心时空法庭追究，大可放心，我有复刻钥匙的能力，而且1号时空的钥匙不只你手里这一把，他们不会查到你身上。”星际誓言差不多等于契约，违背后的惩罚很重。在未来，很少会有人用。
  阿兰既然肯立下誓言，那必定就不会违背。
  苏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除了阿兰说的这些，他想不出阿兰还能去1号时空里做什么？
  但不得不说，阿兰所说的几乎打消了苏奕的后顾之忧。
  苏奕沉吟片刻：“你立誓言，我答应你。”
  “好。”
  两人就交易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阿兰立誓之后，苏奕给了他钥匙。
  拿到钥匙让阿兰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他当着苏奕的面将时间返还给了苏理。
  场面很平淡，没有那种电视上演的特效，阿兰只是把一个小坠子挂到了苏理的脖颈上，整个就完成了。
  若不是系统提示苏理的时间停止状态解除，苏奕都不相信。
  “苏理的返还对象是谁？”苏奕还是没忍住问了阿兰。
  未来苏理如此上心的人，是谁？
  阿兰笑得像只狐狸：“等他醒了，你去问他吧。”
  然而苏奕到最后还是没能得到答案，在苏理醒过来之前，系统任务就已经显示完成状态，苏奕只来得看苏理最后一眼，就被系统强制传送走了。
  他有些遗憾，叹了口气，最后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阿兰看着他连着身体一起消失在空气中，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发梢。
  刚醒来大脑还有些混沌，苏理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旁的阿兰。
  “怎么会是你？”
  苏理揉了揉自己太阳穴：“五十年已经过了？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很老？”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疑惑地发现自己依旧年轻。
  阿兰笑了笑，一如他们上次说话般温和，他耸了耸肩：“任务失败了，我把时间返还给你了。而且你放心，就算成功了，你也不会变老，你的时间会一直停在这个时候，其实想想被盗取时间也挺好的，至少青春永驻。”他似乎心情很好，还开了个玩笑。
  苏理一愣，下一刻就挣扎下床，心里的难受和被欺骗的怒火猛地冲上头，他拽着阿兰的衣领，怒目而视。
  “你不是说他不会死的吗！”
  上次阿兰拿着信物突然找上自己，告诉自己是未来的自己委托了他，盗取自己五十年的时间，去救自己死在那场车祸里的情人——苏奕。
  从阿兰手里接过未来的自己写给自己的信，尽管这些事匪夷所思，苏理还是选择了相信。
  不为别的，只为万一。
  万一是真的呢？
  那五十年，是他自己甘愿付出的。
  而现在他醒过来了，那死的就是苏奕。
  阿兰面色平淡：“他确实不会死，不过也不在这个位面。你日后若是够强大，还能去找他。”
  苏理怒火一瞬间泄了个干净，对阿兰的话有些消化不过来，他松开手，跌坐在床上，怔怔地抬首看阿兰：“他不会死是什么意思？”
  阿兰只笑不答。
  苏理坐在床上思索良久：“他是不是和你一样？”阿兰话中的意思，苏理稍微冷静下来就思索清楚——苏奕并不是个普通人。
  不在这个位面，是不是代表他和阿兰一样，可以从未来来到这里。
  阿兰是为了任务，那苏奕呢？
  那他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帮自己？
  阿兰也不解释什么，直接拉过阿里木，让阿里木将苏奕的资料投射给苏理看：“喏，这就是他的资料。”
  苏理一字一句地看完，眉头越皱越紧，几页的资料他很快就看完，但良久都没有说话。
  “他救我只是因为任务？”他喉咙有几分干涩，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喑哑。
  他心里难受，不敢去猜测苏奕这样对他的真实理由，也不敢去想那个人对自己的温情几分真假。
  阿兰看了看苏理，似笑非笑：“如果只是为了做任务，那他这代价可真够大的，从最好前途的时警堕落成了时空逃犯，被追捕的等级比我这个盗贼还高，真是把一切都给赔进去了。”
  苏理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带着几分讶然：“把一切都赔进去了？”
  不是因为任务。
  知道这一点，苏理心里是欣喜的，可是把一切都赔进去了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让他欣喜又担忧。
  阿兰笑了笑，精致的眉目流转着一抹奇异的神色：“你说是为了什么？”
  苏理抿唇沉默不语，却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为了什么，如此明显。
  “我昏睡的这段时间，他是不是过得很苦……”他摸着自己食指的指节，眸光低垂。
  阿兰从阿里木那里调取资料，直接扔给苏理：“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上面了，你自己看吧，你好歹算我曾经的雇主，这些就当作赠送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准备走了，待会儿你看完，自己离开吧。这些是苏奕留给你的，再见，说不定我们下次见就是未来了。”
  阿兰说完把苏奕交给他要留给苏理的东西放到一边的椅子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带着阿里木直接离开了。他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苏理一个人坐在那，一页一页地翻看阿兰留下的资料。
  他沉默着，一字一句看得很慢。
  “苏理任务完成进度：百分之六十，奖励‘我的记忆’，在下一个故事‘南柯一梦’传送中吸收，请宿主做好准备。”
  一片黑暗中，苏奕听见了系统提示。
  再睁眼，眼前又是那个冷清非常的时警苏奕。
  “你到底是谁啊？”
  时警苏奕对他笑：“要是想知道一切，就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