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半空急遽传来一阵洪亮高亢的“昂昂”鸣叫，全然掩盖了这猛烈质问——原来是一群黄喙灰雁正排成整齐有序的“人”字形队伍，络绎不绝地掠过他们的正上方，朝温暖湿润的南方振翅迁徙。
  许平君挥手掸去周围的浮羽扬尘。由于直视该男子，她听清了对方竟不顾时下德国全境已监视如网，径直挑明她的背景。但她并不动怒，而是目送渐行渐远的雁群，笑得泰然自若：“劳驾你两度亲自见我，书报商……不，红方K。还有友情提醒一句——这银发白须的装扮并不适合才34岁的你。”说罢翘起兰花指，仔细抚弄身披的灰獭兔针织三角披肩——仿佛它是举世罕见的精工细作，根本不再看对方一眼，任其疾行远去。
  忽而点点雨星自半空飘落，她不由重重喷嚏一声，亦是迅速起身离坐，忙用那兔毛披肩将头颈直至双肩裹得严紧，召唤了辆马车朝暂宿地匆匆疾驰。约莫半小时后，她安然地打开屋门，正欲兴高采烈地给雨薇一个惊喜之际，却见四处空空荡荡——好友一早送克里斯蒂娜去夏里特医院至今未归。
  她略觉失落，一把扯下已戴多时的暗红色假发，继而伸展四肢，仰面闭目躺倒在床，使之惬意地摆成“大”字形。然而不及片刻，她一霎睁眼，弹跳起身且用力抹去浓艳的面妆，望向静悄悄的屋舍，一时心下惘然。
  很明显，冉克这条线索已被阻断，恐怕今后从他身上再也榨取不了任何可用情报。
  她思及挑唇冷哂——那假扮书贩的特工说什么“中德友好往来”？有谁不知，庚子年（1900年）攻占北平的八国联军之首便是德国陆军元帅瓦德西？他不仅指挥联军一路烧杀抢劫、**掳掠，且狂妄地将紫禁城仪鸾殿择为司令部，导致多少古物文献惨遭洗劫！？更甚者，光绪27年（1901年）2月底深夜，仪鸾殿莫名火势冲天，一直延烧至前后殿、配殿，久久不息……【225】至于代号“J”的纳粹德国间谍冉克，他虽曾在美国将同胞过世的亲属尸体运回故土安葬，但其所作所为到底哪点像刘砚心所提及的拉贝先生——是在贩运途中牟取暴利，乃至以此竟获得了同盟会、国民政府高级顾问？还是凭借该身份一直在中国从事烟土、黄金贩卖等肮脏勾当？亦或是顶着“中国人民的朋友”的美好光环，实则与日本特高课暗通款曲！？
  所谓亲密的“友好往来”，真相无非互取充满铜臭的利益，不惜两面三刀罢了！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只是，你，身为BIS二处侦防科B组高级科员、代号“蜉蝣（缩写M）”的吉赛尔女士，究竟目前人在哪里？又该如何与你取得联系！？
  ——是的，这才是我前来该国的真正目的。
  注释：
  【225】摘自1901年三月初一（4月19日），在京作为“辛丑和议”的奕劻等满清议和大臣，所发给追随慈禧逃亡西安的军机处的电文。仪鸾殿位于紫禁城边的中海西岸，是慈禧决策兼起居的权力中心。电文中所叙述的烧死“德军提督一名”即瓦德西的参谋长施瓦兹霍夫少将，瓦德西本人则闻警撤出，衣衫不全。该电报现存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